黑水驿的攻防战进入第三天,血腥味浓稠得化不开。寨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伤亡近半,箭矢滚木几乎耗尽,连那门屡立奇功的“镇虏炮”也因炮管出现细微裂纹而被迫停用。残存的守军依托着残破的工事,用血肉之躯苦苦支撑。
高迎祥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同样凝重。连续三日的猛攻,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却依旧没能拿下这个小小的寨子,这让他的耐心濒临极限。
“废物!都是废物!”他对着麾下将领咆哮,“五万大军,拿不下一个千余人防守的土寨?刘宗敏!你的兵今天为什么退下来?!”
刘宗敏脸色铁青,梗着脖子道:“大王!寨墙上抵抗顽强,火器犀利,我部儿郎死伤惨重,需要休整!”
“休整?我看是你刘宗敏保存实力,不肯用命!”高迎祥独眼圆瞪,话语如同刀子。
“大王何出此言!”刘宗敏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我部伤亡最大,斩获也最多!若非我部拼死登城,昨日西段墙头就已破了!倒是有些人,在后面摇旗呐喊,保存实力是真!”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一旁沉默的高一功。高一功眉头一皱,却没有出声反驳。
“够了!”高迎祥烦躁地挥手,“明日!明日若再拿不下黑水驿,提头来见!”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名亲兵捧着一支折断的、带有特殊标记的箭矢走了进来,神色古怪:“大王,巡营队在营外发现此物,箭上绑有书信。”
高迎祥接过箭矢,扯下绑着的布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即又涨得通红。布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字迹模仿着官军文书的格式:“刘将军反正之功,朝廷必不相负。相机行事,莫负约定。”
帐内瞬间死寂。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布条和刘宗敏身上。
刘宗敏先是一愣,随即暴怒:“放屁!这是栽赃!是张远声那狗贼的离间计!”他猛地看向高迎祥,“大王!你万不可中了小人奸计!”
高迎祥胸口剧烈起伏,捏着布条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刘宗敏,独眼中充满了猜忌和暴戾。刘宗敏今日攻城确实卖力,伤亡也大,但这“证据”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且刘宗敏平日里桀骜不驯,拥兵自重,他早有不满。
“刘将军稍安勿躁。”范永昌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此必是张家庄穷途末路,行使反间之计,意在扰乱我军心,大王明察秋毫,岂会中计?”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惊,张家庄这离间计用得又准又狠。
高一功也开口道:“大王,宗敏兄弟与我等一同起兵,忠心可鉴,切不可因敌人一纸伪书而自断臂膀。”
高迎祥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他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反间计,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他将布条狠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冷哼一声:“本王自然不会中计!但攻城不利是实!刘宗敏,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你部为主攻,若再不能破寨,军法从事!”
他没有立刻追究“密信”之事,但这道裂痕,已然清晰地出现在他与麾下头号大将之间。
刘宗敏憋屈无比,却又无法辩解,只能重重抱拳:“末将领命!”转身出帐时,他看向高一功和范永昌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当夜,黑水驿守军接到了赵武派人潜入送来的命令:援军已至侧后,若明日敌军攻势依旧猛烈,可视情况放弃黑水驿,向主庄方向梯次撤退。
老队正看着命令,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弟兄们,默默点了点头。黑水驿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在此死死拖住了高迎祥主力三天,极大地消耗了敌军,为主庄赢得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第四天清晨,高迎祥军再次发动进攻。刘宗敏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亲自督战,攻势比前几日更加疯狂。然而,守军抵抗的强度却明显减弱。
激战至午后,当刘宗敏部终于付出巨大代价,冒着零星的火铳射击,攀上那段破损最严重的寨墙时,却发现墙后已空无一人。黑水驿的守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赵武在外围的策应,早已有序撤离,只留下一座空寨和满地狼藉。
“追!给老子追!”刘宗敏看着空荡荡的寨子,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暴跳如雷。
然而,当他们冲出黑水驿,试图追击时,却遭到了占据有利地形的赵武部“虎蹲炮”和“破军铳”的迎头痛击,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不得不退了回来。
占领黑水驿,拔掉了这颗钉子,但高迎祥军中却无多少喜悦之气。巨大的伤亡,尤其是刘宗敏与高迎祥之间那显而易见的裂痕,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消息传回张家庄,张远声和李岩相视一笑。
“第一步,成了。”李岩轻声道,“高迎祥与刘宗敏已生嫌隙,这根刺,会随着战事不顺越扎越深。”
张远声望向南方,高迎祥的主力已经近在咫尺。“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的主庄,来会一会这位‘大顺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