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变不足畏
(卷首语)
熙宁变法的十五年,如同一场倾尽全力的豪赌。它试图用国家力量重塑社会,却因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执行的粗暴变形、以及人性的复杂而功败垂成。然而,那声“天变不足畏”的呐喊,那种直面积弊的勇气,那份改造国家的雄心,已成为永不熄灭的火种,在历史的深处,等待着下一次的燃烧。
第一章 皇帝家那点事儿
嘉佑八年的春天,大宋帝国的心脏——汴京城,是在一片震天动地的哭声中开始的。
仁宗皇帝赵祯,这位在位四十二年、把“仁”字做到极致的皇帝,终于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瞬间乱了套。御街上挤满了披麻戴孝的百姓,不少人是真哭——想想也是,这么好脾气、这么体恤臣民的皇帝,上哪儿找第二个去?有个要饭的老头儿一边烧纸一边抹眼泪:“官家啊,您走了,往后谁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苦命人啊!”
皇宫里更是乱成一锅粥。仁宗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件大事没办好——没儿子。这下可好,他一闭眼,龙椅该给谁坐,成了天字第一号难题。
一、选皇帝就像挑女婿
垂帘后面,曹太后眉头紧锁。这位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心里明镜似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可这君该从哪儿来?
她把韩琦、欧阳修这些重臣叫到跟前,开门见山:“先帝走得急,连句话都没留下。你们说,这皇位该传给谁?”
韩琦这老头儿,在西北打过仗,在朝堂斗过奸,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地说:“太后,这事儿其实不难。您还记得养在宫里的那个赵宗实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里有数了。
赵宗实,是濮安懿王赵允让的儿子。说起来也是缘分,仁宗早年没儿子的时候,就把这孩子接进宫当备胎养着。后来仁宗自己的儿子出生了,赵宗实就很识趣地搬回自己家去了。现在仁宗的儿子都夭折了,这个曾经的“备胎”,反倒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欧阳修也站出来帮腔:“太后,赵宗实好歹在宫里待过,规矩都懂,天下人也认他。要是换个生面孔,怕是有人要嚼舌根。”
曹太后心里其实有点打鼓——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但环顾四周,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只好点头:“那就他吧。”
可谁都没想到,当使者屁颠屁颠跑到赵宗实府上,把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时,这位爷的反应能把人鼻子气歪。
二、死活不肯当皇帝的主儿
“什么?让我当皇帝?不去不去!”赵宗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何德何能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使者傻眼了,只好苦口婆心地劝:“殿下,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福分?”赵宗实冷笑,“我看是催命符还差不多!宫里那地方,是好待的吗?”
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赵宗实在宫里待过,知道那地方看着光鲜,实则步步惊心。再加上他爹赵允让当年也是皇位候选人,这种敏感身份,让他这些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使者没办法,只好回去搬救兵。韩琦、欧阳修这些大佬亲自出马,轮番上阵劝说。
韩琦说:“殿下,这是祖宗江山,您不能推辞啊!”
欧阳修说:“天下百姓都等着您呢!”
就连宫里的老太监也偷偷跑来劝:“您要是不接,万一让别人捡了便宜,您这一家子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就这么劝了三天,赵宗实总算是想通了——这皇帝,不当还真不行了。他长叹一声,认命般地改名叫赵曙,乖乖进宫继位去了。这就是宋英宗。
可谁能想到,这位死活不肯当皇帝的主儿,一坐上龙椅,就惹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波。
三、名分这玩意儿,真要命
英宗即位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让满朝文武炸了锅。
他想追封自己的亲生父亲赵允让为“皇考”。说白了,就是想在自己爹的名分前头加个“皇”字。
这在今天看来可能没什么,但在当时,可是捅了马蜂窝。
以司马光、吕诲为首的言官们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司马光那叫一个义正词严:“陛下!您既然继承了仁宗的皇位,就该认仁宗为爹!您生父只能叫‘皇伯’!”
英宗一听就火了:“我亲爹都不能叫爹?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司马光他们引经据典,搬出各种礼法条文,说得头头是道。双方就这么杠上了。
这场争论一吵就是一年半,史称“濮议之争”。朝堂上天天都是口水战,今天你上书,明天我反驳,奏章堆得比人都高。
有一次吵急了,司马光直接放出狠话:“陛下要是一意孤行,臣等就跟宰相势不两立!”
这话说得太重了,连老成持重的韩琦都坐不住了。下朝后,他私下对欧阳修叹气:“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一根筋呢?叫个‘皇考’怎么了?”
欧阳修苦笑:“在他们眼里,礼法比命还重要。”
最后还是曹太后看不下去了,出面打了个圆场,允许英宗称生父为“皇”,但不立庙。这场风波才算勉强平息。
但经此一事,英宗和言官们算是结下梁子了。更重要的是,这场争论让一个年轻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四、旁观者清
这个年轻人,就是英宗的长子赵顼,后来的宋神宗。
那会儿他还是颍王,天天在宫里看着老爹跟大臣们吵架。有时候他实在想不通,就去找自己的老师韩维解惑。
“先生,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至于闹成这样吗?”
韩维捋着胡子说:“殿下,名分之事,关乎礼法根本。在他们看来,今日退一步,明日就能退十步。”
赵顼若有所思。他看得出来,父亲这个皇帝当得憋屈——前面有垂帘听政的曹太后,下面有一群动不动就抬出祖宗家法的大臣,想干点什么都束手束脚。
更让他郁闷的是,有一次他听见两个老太监私下议论:
“听说陕西又闹饥荒了……”
“国库都快见底了,拿什么赈灾?”
赵顼心里一惊。在他印象里,大宋一直都是太平盛世,怎么突然就穷成这样了?
他开始留心观察,这一观察不要紧,发现问题大了去了:军队臃肿,官员泛滥,国库空虚……这盛世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多烂摊子!
年轻的赵顼暗下决心:要是哪天我当了皇帝,绝不能再这么混日子!
五、一封石破天惊的万言书
就在朝廷为“濮议”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一封特殊的奏章正在官员之间悄悄传阅。
这封奏章的作者叫王安石,当时只是个度支判官,管财政的小官。但这份奏章的内容,却像一颗重磅炸弹。
奏章开篇就毫不客气:“今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
好家伙,这一句话就把满朝文武都骂进去了。
更绝的是后面:“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余载,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老祖宗的办法是好,但咱们要学的是精神,不是照搬条条框框。时代都变了,还死守着老规矩不放,那不是傻吗?
赵顼偶然看到了这份奏章,越看越激动,特别是看到那句“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时,他忍不住拍案叫绝:“说得太对了!这才是治国之道啊!”
他马上让人去打听这个王安石是什么来头。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更有趣。这个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第四名。按说这是前途无量,可这位仁兄偏不走寻常路——朝廷多次要提拔他进翰林院,他居然都推辞不去,宁愿在地方上当个小官。
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装。但赵顼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六、山雨欲来
治平四年的春天,气氛格外压抑。
英宗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经常连朝都上不了。曹太后不得不再次垂帘听政,朝廷又回到了“两宫并立”的局面。
更麻烦的是,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汴京城里传播:
“听说官家病得不轻啊……”
“太后会不会一直垂帘下去?”
“这朝廷以后谁说了算?”
在这片人心惶惶中,有两个人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是年轻的颍王赵顼。他每天都在默默地观察、学习、思考。那些老臣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个看似安静的年轻人,心里已经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革。
另一个是远在江宁的王安石。他依旧我行我素,不修边幅,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他那套改革理论,已经像种子一样,撒进了肥沃的土壤。
旧的时代正在缓缓落幕——仁宗朝的宽容、英宗朝的压抑,都将成为过去。
新的时代正在蓄势待发——一个更激烈、更彻底、也更充满争议的变革时代,马上就要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宋帝国的命运,即将迎来一个巨大的转折点。而这一切,都从这场看似无聊的“皇帝家事”开始。
(第四卷 第一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