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食堂那顿心照不宣的午餐,像一剂强效定心丸,让向暖回到部队后的日子都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她和沈时韫的关系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种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维持着某种界限的微妙平衡。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她,她也没有频繁打扰,但那根无形的线,却将两颗心在各自的轨道上悄悄拉近。
向暖的训练逐渐加大强度,重新找回了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感觉。只是偶尔在休息间隙,她会望着医院的方向出神,想起那个清冷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天傍晚,向暖刚结束一场战术演练,满身尘土,正准备和战友们去洗漱,手机却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她在医院认识的一位行政科朋友打来的。
“暖暖!你在部队吗?说话方便吗?”朋友的声音带着焦急。
“在,刚训练完,怎么了?”向暖的心提了一下。
“哎呀,医院这边突发情况!刚才附近发生了一起多车追尾事故,伤员比较多,急诊科快爆满了,人手严重不足!院里正在紧急抽调各科室休班的医护人员回去支援!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在急诊帮过忙,对一些基础流程挺熟的吗?能不能……能不能回来帮个手?就当志愿者也行!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朋友语速极快,语气恳切。
多车追尾?伤员众多?急诊人手不足?
向暖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址发我!我马上请假回来!”
挂断电话,她立刻向连队指导员汇报情况,申请临时外出。部队领导了解情况后,特事特办,迅速批准了她的请求。
向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带着一身训练场的尘土和汗水,跳上出租车就直奔医院。
赶到医院急诊科,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向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厅里人满为患,哭喊声、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指令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担架床不够用,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员只能坐在椅子上或靠在墙边等待,场面混乱而压抑。
向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沈时韫。他穿着刷手服,外面套着一次性隔离衣,正蹲在一个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伤员旁边,快速地进行着初步评估和止血,语速极快地向旁边的护士下达着指令。他的额发被汗水打湿,神色冷峻专注,周身散发着一种稳定军心的强大气场。
他没有注意到向暖的到来。
向暖也没有时间去打招呼。她立刻找到急诊科护士长,亮明身份:“护士长,我是向暖,之前在这里做过志愿者,行政科让我来支援!”
护士长正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她像看到了救星,也顾不上多问,立刻指派任务:“太好了!你快去帮忙分流轻伤员!测量生命体征,简单包扎,维持秩序!那边有几个吓坏了的家属,也帮忙安抚一下!”
“明白!”向暖应声,立刻投入战斗。
她迅速找到血压计、纱布等基础物资,开始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她声音清亮,动作麻利,用自己在部队学到的战地救护知识和在医院积累的经验,快速地为轻伤员测量血压、检查伤口、进行简单的清创包扎,同时用坚定的语气安抚着惊慌失措的伤员和家属。
“阿姨您别怕,只是皮外伤,医生马上就来!”
“同志,请保持呼吸顺畅,看着我,对,就这样!”
“大家不要挤!按顺序来!重伤员优先!”
她的出现,像一股清泉,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局部的混乱。她那身来不及换下的作训服和利落的短发,也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
在忙碌的间隙,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着沈时韫的身影。她看到他穿梭在重伤员之间,果断地进行着气管插管、胸腔闭式引流等紧急操作,他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静,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极度混乱的环境中维持着最高效的运转。
有一次,她正扶着一个腿部受伤的大叔去拍片,路过抢救区时,恰好看到沈时韫和一个年轻医生正在给一个血气胸的伤员进行紧急处理,需要有人帮忙固定伤员体位。人手实在倒不开,护士都在别的床忙。
向暖想也没想,把大叔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大叔您稍等!”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沈医生,需要怎么做?”
沈时韫听到声音,百忙之中抬眸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身尘土、额头冒汗却眼神坚定的样子,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瞬间便被紧迫的病情压过。他没有废话,直接指令:“固定他这边肩膀,不要让他乱动!”
“是!”向暖立刻上手,用标准的手法稳稳固定住伤员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
沈时韫和另一名医生迅速完成操作。整个过程紧张而默契。
操作完毕,沈时韫甚至没来得及看走向暖一眼,就又快步走向下一个危重病人,只留下一句消散在空气中的、极其简短的:“谢谢。”
向暖看着他又投入战斗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被忽略的委屈,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骄傲。
看,这就是她喜欢的人。
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他是指挥若定、值得信赖的战友。
而她,此刻也能站在他身边,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比任何花前月下的浪漫,都更让她心动。
救援工作持续了数小时。直到深夜,所有的伤员才基本处理完毕,危重病人被送入手术室或IcU,轻伤员也得到了妥善安置。急诊科终于从极度的混乱中慢慢恢复了秩序,只剩下疲惫的医护人员在做着最后的清理和记录工作。
向暖帮忙收拾完器械,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喘着气,衣服上的尘土混合着汗水和零星的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
沈时韫终于暂时空闲下来,他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向暖身上。
他朝她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寂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向暖抬起头,看着他走近。灯光下,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明亮。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脏兮兮的作训服和疲惫的小脸上,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肯定:
“今天,做得很好。”
向暖的心猛地一颤,一股热流瞬间涌上眼眶。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
她看着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报告沈医生!不客气!应该的!”
沈时韫看着她那即使在极度疲惫下依旧明亮的笑容,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极轻地、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很浅,很淡,却真实地存在。
“回去吧,好好休息。”他低声说。
“嗯!沈医生你也早点休息!”向暖用力点头。
沈时韫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孤寂,却又无比高大。
向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充盈的情感填满。
今夜,他们不是医生和病人,也不是追逐者与被追逐者。
他们是战友。
是彼此信赖、并肩作战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