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硬盘和U盘分别交付出去后,沈时韫的生活仿佛骤然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埃文斯团队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合作项目,院方对此的解释是“技术路线存在分歧”,但内部流传的小道消息都指向沈时韫那场硬碰硬的交锋。
他照常上班、手术、研究,面容依旧冷峻,行事依旧严谨。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能察觉,他周身的气场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静,那是一种将所有锋芒内敛、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的平静。
向暖的康复训练进展顺利。支具换成了更轻便的护踝,她已经能丢掉拐杖,缓慢而平稳地行走。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周主任提供的战术模拟系统里,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渐渐摸出门道,甚至开始能对一些基础想定提出让周主任眼前一亮的修改意见。
周三的通话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向暖不再只报喜不报忧,她会跟他吐槽模拟系统里那些“反人类”的设定,会分享自己一点点进步的喜悦,也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他“那边”的情况。
沈时韫的回答依旧简洁,但不再仅仅是“嗯”、“好”。他会说“风波暂平”,会说“静待结果”,偶尔在她某个战术选择特别精妙时,会评价一句“思路清晰”。
这对向暖来说,已是莫大的鼓励。她感觉自己和沈时韫之间,那层厚厚的冰墙,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消融。她甚至开始胆大包天地在挂电话前,加上一句:“沈时韫,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别老是熬夜看资料!”
电话那头通常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知道了。”
这天,向暖正在尝试一个高难度的城市反劫持想定,需要指挥多个小组协同行动。她全神贯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就在她即将下达最后一个关键指令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她头也没抬,以为是护士来换药。
门开了,来人却没有立刻进来。向暖疑惑地抬头,瞬间愣在原地。
门口站着的人,是沈时韫。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风衣,身形挺拔,面容似乎比视频里更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是那种能穿透人心的沉静。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装乐器的黑色长盒,目光落在她打着护踝的脚上,微微蹙了蹙眉。
“你……你怎么来了?”向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问出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不是应该在几千公里外的城市吗?
沈时韫走进病房,将门轻轻带上。“来这边开个学术会议。”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气色。“顺路,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顺路?军区总院和学术会议场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这路顺得可真够远的。向暖心里吐槽,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
“我恢复得可好了!你看!”她下意识想站起来走两步展示一下,忘了脚上还连着电脑线,差点被绊倒。
沈时韫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温热干燥,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小心。”他声音低沉。
向暖的脸“唰”地红了,赶紧站稳,讪讪地收回手:“没事没事,就是太激动了。”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耳根似乎也有一点点不明显的红晕。
沈时韫松开手,神色恢复如常,将那个黑色长盒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给你的。”
“给我的?”向暖惊讶地睁大眼睛,凑过去看。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乐器,而是一柄带鞘的、造型古朴简约的短剑。剑鞘是深色木材,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一种沉敛的光泽。她抽出短剑,剑身寒光凛冽,靠近剑格处,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守心】。
“这……”向暖愣住了。送她剑?这礼物也太……特别了吧?
“仿古工艺,未开刃。练习腕力和注意力。”沈时韫解释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战术推演,心浮气躁是大忌。”
向暖瞬间明白了。他不是送她武器,是送她一个“镇纸”,一个提醒。她握着微凉的剑柄,心里却暖烘烘的。“谢谢!我很喜欢!”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它叫‘守心’?”
“嗯。”沈时韫目光扫过她亮得惊人的眼睛,微微移开视线,落在她电脑屏幕上暂停的推演界面,“遇到瓶颈了?”
向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苦着脸指着屏幕:“这个指挥节点老是协同不好,一行动就乱套……”
沈时韫俯身,看向屏幕。他靠得很近,向暖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她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他看了片刻,伸手指着屏幕上的几个图标:“信息传递延迟设定不合理。战场通讯不可能完全同步。你需要引入随机延迟变量,并设置备用联络方案。”他又指向地形图,“b组切入角度过于理想化,没有考虑实际障碍物造成的视野盲区。这里,应该预留至少十五度的警戒扇面。”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点破了困扰向暖半天的关键。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他那套严谨的逻辑体系却似乎能解构一切难题。
向暖茅塞顿开,兴奋地一拍大腿(不小心拍到了伤腿,疼得龇牙咧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沈医生你太厉害了!”
沈时韫看着她咋咋呼呼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基础逻辑问题。”
他在病房待了不到半小时,接了个电话,便起身告辞。
“我明天回程。”临走时,他看着她说。
“哦……路上小心。”向暖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挥挥手。
沈时韫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着病号服、拄着简易手杖的姑娘还站在门口,用力地朝他挥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像一道阳光,穿透医院长廊的沉闷。
他收回目光,大步离开。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带来的那柄“守心”短剑,静静躺在向暖的床头。她抚摸着冰凉的剑鞘,回味着他刚才靠近时的气息和话语,感觉整个病房都因为他短暂的到来,而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余韵。
原来,冰山融化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而她不知道的是,沈时韫此次前来,所谓的“学术会议”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亲自确认她的安全,以及,与陈教授方面的人,进行最后一次面对面的、绝密的信息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