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此刻在晏华清手中却重若千钧。秦嬷嬷传来的信息太过惊人,几乎颠覆了她对北境危机和皇室往事的认知。
龙脉并非无主之力,需要“定元珠”维系稳定?而这关乎天下安危的至宝,竟不在什么秘境宝库,而是在一个活人身上?一个本该早已夭折、却被荣懿大长公主秘密诞下并送走的皇室血脉?
荣懿大长公主……她那位看似与世无争、常年礼佛的姑祖母,身上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当年所谓的“流落民间”,是否就是为了隐藏这个孩子?而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晏华清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无意识地在丝绢上“定元珠”三个字上摩挲。珠形如泪,色做混沌……这描述极其抽象,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这是目前唯一明确的、可能稳定龙脉的线索!
必须找到这个孩子!必须找到“定元珠”!
她立刻召见影子,将丝绢上的信息告知,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动用一切力量,秘密查访荣懿大长公主当年‘流落民间’前后所有的经历,尤其是她可能接触过的医婆、稳婆,以及任何与她关系密切、却又在之后消失无踪的人。重点排查江南地区!朕要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定元珠’!”
“是!属下立刻去办!”影子也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领命后迅速消失。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但晏华清的心却无法平静。北境有随时可能爆发的龙脉之危,朝堂有韩理一党虎视眈眈,如今又多了寻找前朝公主私生子这等宫廷绝密,每一件都足以让她焦头烂额。
她走到窗边,看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作为帝王,她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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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关于北境异变和女帝广召天下奇人的旨意,果然在神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市井坊间议论纷纷,各种关于“妖星现世”、“地龙翻身”的流言不胫而走,恐慌情绪悄然弥漫。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们更是将葬古原的异象描绘得光怪陆离,添油加醋。
朝堂之上,反应则更为激烈。
以韩丞相为首的官员们,虽然暂时按捺着没有直接反对这道旨意,但在各种场合的言论中,却开始将北境的危机与女帝登基后的“新政”、“苛察”联系起来,隐隐将天灾异变归咎于“女主当国,阴阳失调”,其心可诛。
更有一部分保守派老臣,忧心忡忡地进言,认为广召奇人异士,鱼龙混杂,恐生事端,且容易让江湖势力坐大,不利于朝廷统治,建议收回成命,另寻稳妥之法。
面对这些或明或暗的攻讦与质疑,晏华清表现得异常强硬。
她在朝会上,凤眸含威,扫视群臣,声音清晰而冰冷:“北境异变,关乎社稷存亡,非寻常边患可比!朕广召贤能,是为解黎民倒悬,护我大周江山!若有谁认为,坐视地脉崩毁、妖邪现世而坐视不理,才是为臣之道,才是顺应阴阳,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她目光如电,直刺几位言辞最为闪烁的官员:“还是说,在尔等心中,维护某些人的私利、固守那些迂腐陈规,比这天下苍生的性命,比这祖宗留下的基业,更加重要?!”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凛然帝威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将那些暗藏机锋的言论硬生生压了下去。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无人敢再公然质疑。
但晏华清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韩理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发难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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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晏华清回到御书房,立刻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坏消息。派往北境黑水关的皇室供奉和堪舆师传回初步报告,确认葬古原方向的地脉之气极其混乱、暴烈,并且有持续加剧的趋势。那坑洞中散发出的威压,让修为稍低者靠近都感到心神摇曳。他们尝试布下一些稳定地气的阵法,但效果微乎其微,仿佛杯水车薪。报告最后直言,若情况持续恶化,最多半月,地脉恐有彻底失控之虞!
半月!时间如此紧迫!
另一个消息,则带着一丝诡异。皇城司汇报,韩理今日下朝后,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城西一座香火并不旺盛的“清虚观”,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那座道观,据查与韩家并无明面上的往来,观主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道士。
韩理在这个敏感时刻,去一个不起眼的道观做什么?是去求神问卜,还是……密会什么人?
晏华清立刻下令:“给朕盯死那个清虚观!查清观里所有人的底细,尤其是那个观主!韩理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朕都要知道!”
她有种直觉,韩理的这次异常举动,很可能与北境危机,甚至与朝堂接下来的风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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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清虚观后堂一间僻静的静室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韩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带着一丝疲惫和阴鸷的脸。他面前,坐着的正是那位看似普通的老道,但若细看,会发现老道的眼神异常清澈深邃,手指关节粗大,不似寻常修道之人。
“观主,北境之事,你怎么看?”韩理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老道捋了捋胡须,淡淡道:“天象示警,地脉异动,乃江山不稳之兆。韩相此时,更应谨言慎行,静待天时才是。”
“静待天时?”韩理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女帝如今步步紧逼,借北境之事大肆揽权,清洗异己!再等下去,只怕我韩家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老道抬起眼皮,看了韩理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韩相是担心基业,还是担心……那把椅子?”
韩理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女帝无德,致使天怒人怨。北境危机,正是天赐良机!只要运作得当,便可……”
“便可顺势而为,另立新君?”老道接过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韩相可知,那葬古原下的东西,若真的失控,首先遭殃的便是北境数百万军民,紧接着便是中原腹地?届时,就算你坐上那把椅子,接手的也是一个满目疮痍、妖魔横行的烂摊子。值得吗?”
韩理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牺牲,在所难免!只要我能登上大宝,自有办法安抚天下,重整河山!”
老道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开了话题:“韩相可还记得,荣懿大长公主?”
韩理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那个早已作古的皇姑:“自然记得。观主何意?”
“荣懿公主当年,似乎也牵扯到一桩关乎国运的秘事啊……”老道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据说,她手中曾有一物,能定地脉,安山河……”
韩理瞳孔猛地一缩:“观主是说……?”
老道却不再多言,起身送客:“韩相,时机未到,妄动无益。还是先处理好眼前吧。北境之事,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他将“转机”二字,咬得微重。
韩理带着满腹的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离开了清虚观。老道最后的话,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荣懿公主的遗物?能定地脉?难道女帝寻找的,就是这个?如果他能先一步得到……
而静室内,老道在韩理离开后,走到墙边,轻轻转动一个不起眼的灯座。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密道。他走入密道,墙壁合拢。
密道尽头,是一间更为隐秘的石室。石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赫然是——年轻时的荣懿大长公主!只是画像上的她,眉宇间没有佛堂中的温婉,反而带着一丝忧思与决绝。
老道看着画像,轻轻叹了口气,低语道: “公主,您的嘱托,老道一直铭记。‘定元珠’的下落已透露给陛下,韩理这边也已埋下引子。只是……这潭水越来越浑,那个孩子,真的能担起这份重任吗?而北境的龙脉……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望向了北方那片动荡的土地,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