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元看着陈滨昂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下巴扬得快要戳破天花板、像个开屏孔雀似的闫瑾，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是社恐，不喜欢在人前争执。
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想让他吃这种明目张胆的哑巴亏，做梦！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目光坚定地看向陈滨昂。
“关同学，你还有什么异议吗？”陈滨昂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似乎觉得关子元在无理取闹。
“陈主任，我有异议。”关子元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我认为，我今天的试讲准备得十分充分，讲课效果大家有目共睹，自认不比闫瑾同学差。况且您刚刚亲口说过，我和闫瑾同学讲的‘一样基础’，‘一样符合大家需求’。那么，我想请问，最终评选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和闫瑾同学相比，究竟差在哪里？这个结果，恕我难以信服。”
他的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陈滨昂，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滨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内向的学生敢当场质疑他。
“关子元同学！你准备得充分？你连ppt都没有准备好，这就是最大的不充分！”
“我有ppt，”关子元立刻反驳，“只是因为教室设备突发故障，没能展示出来而已。这属于不可预见的意外情况。”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关同学！”陈滨昂试图用气势压人，“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提前考虑到各种可能的风险，做好万全准备，难道不是基本素质吗？你为什么不能像闫瑾同学一样，防患于未然，自带电脑以备不时之需呢？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怎么当讲师？”
一旁的闫瑾听到这里，下巴扬得更高了，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关子元直接被气笑了，他不再客气，言辞变得尖锐起来：
“陈主任，按照您的逻辑，学校公共教学设备老化失修，出了问题，责任反而要学生来承担？学生来上课，还得自带全套备用设备，否则就是准备不充分、没有应变能力？那学校提供教学设施的意义何在？是不是以后教学楼塌了，也得怪学生自己没带帐篷来上课？”
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冷：“就像前几天美术社活动室被烧，明明是公共消防器材失效，灭火器按不出东西，最后处理结果呢？是美术社自己认倒霉，损失自负，连个临时场地都要不来！现在您又用同样的逻辑来评判我的试讲？设备坏了是我的责任，没自带电脑是我的失职？陈主任，您这评判标准，到底是看讲课水平，还是比谁家底厚、能自带装备啊？如果讲师选拔不看真才实学，只看谁更能‘防患未然’地带电脑，那这讲师团不如改名叫‘笔记本电脑推销团’算了！”
“关子元！你大胆！”陈滨昂被这番连珠炮似的怼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你怎么跟老师说话呢！目无尊长，口出狂言！就凭你这态度，还想当讲师？我宣布，永远取消你在我们理学院担任任何学生讲师、助教的资格！哼！”
说罢，他像是生怕关子元再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铁青着脸，背着手，怒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教室。
一旁的何智翀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对关子元说些什么，眼神复杂，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关子元懒得再理会这荒唐的局面，穿上外套，拉好拉链，也准备离开。
聘不上就聘不上吧，无所谓，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帮美术社冲“十佳”。
“关神……”他刚要站起来，旁边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犹豫的声音。
一个小个子男生凑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补考试卷，脸上带着恳求。
“关神，你……你讲的真的太好了，我就听你讲能听懂，”他小声说，生怕打扰到别人似的，“这道题……你能不能再帮我讲一下？就……就耽误你几分钟，行吗？”
他指着卷子上的一道题。
关子元皱了皱眉，心里那股因不公而产生的火气还没完全消下去。
“你可以去找闫瑾啊，她现在是咱们支部正式的讲师了。我没有这个义务，抱歉啊。”
说罢，他再次站起身准备离开。
“关神！”小个子男生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上了哭腔，“听她讲我还不如自己看答案呢！根本听不懂啊！我就只能听懂你讲的！求求你了关神！我这个假期一直在学，可是就是学不懂，也没人能问，我爸说这次再挂科就要断我生活费了……你现在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啊！”
关子元的脚步顿住了。
那句“没人能问”、“救命稻草”，像一根小针，轻轻戳了他一下。
同时，他也认了出来，刚刚陈滨昂让自己停下来的时候，这个小个子男生在下面的反对声音最大。
“……就一道题。”他沉默了两秒，重新坐了下来，声音缓和了些。
“诶！好！谢谢关神！太感谢了！”小个子男生喜出望外。
关子元拿过卷子，认真地给他讲解起来，不仅讲了这道题，还把涉及的基础公式、容易混淆的概念都给他梳理了一遍，告诉他回去该复习哪里。
“内个……关神，我也有问题，能帮我一下吗？”
“关神，我这道也不明白……”
关子元一抬头，愕然发现小个子男生身后，不知何时竟然排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足足有十多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都是刚才听了他的课，跑来问问题的。
何智翀在旁边都看呆了，这场面比他刚才讲课时可热闹多了。
而另一边，新任“讲师”闫瑾，还在第二排正襟危坐，面前摆着她的电脑，似乎正在等待同学们前来“请教”。
可惜，门庭冷落，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关子元这边，队伍井然有序。
闫瑾脸色难看地朝这边瞪了一眼，最终觉得无趣又尴尬，讪讪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关子元看着眼前这阵仗，嘴角抽搐了一下：
“内个，大家，我……”
“关神！你不能光给他讲啊！”
“对啊关神！求你救救我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关神！我这个假期一直废学忘习的寝食，就指望这几天临阵磨枪了！你刚才画的重点真是救命了！我们都仰仗你了！”
关子元看着这一张张焦急又带着期盼的脸，心里那点因为不公平而产生的郁闷，忽然被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取代了。
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苏悦发了条消息：
【关子元】：姐姐，临时要给同学讲题，晚一些回家。
几乎秒回。
【我的宇宙常数】：加油宝贝！做好饭等你~ [爱心]
关子元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收起手机。
“大家既然这么信任我，”他重新拿起粉笔，看向黑板，“那我就再献丑一会儿。”
“排队，大家都排队，一个一个问关神。”第一个来请教的小个子男生自觉的充当起了纪律委员的职责。
……
人群渐渐散去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教室里只剩下关子元和一直没走的何智翀。
何智翀走上前，对关子元郑重地竖起大拇指：“牛逼，关哥！我真的佩服你！是条汉子！敢怼主任，还给大家讲这么细！”
“这没什么。”关子元淡淡回答，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何智翀立刻跟上，在他身边碎碎念：“说实话，我输给你，我一点也不冤，我心服口服！真的！我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输给你这种竞赛大佬，一点不丢人！你讲的是真牛逼！”
关子元扯了扯嘴角：“谢谢……”
“但是！”何智翀话锋一转，情绪又激动起来，“我怎么就能输给闫瑾那家伙呢？啊？我理解不了！她平时在班里，同学求她讲个题都不肯，总说没时间、没空！最后大家都来找我讲！她作为学委，连作业都懒得送到老师办公室，天天让她室友代劳！她凭什么啊？”
关子元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何智翀不依不饶，仿佛不吐不快：“我今天去红心打印社印那破补充资料，还花了我四十块钱呢！真是亏到姥姥家了！结果还输给了她？诶我听说，”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闫瑾家里好像有点背景！今天我算是看出来了！陈主任摆明了就是硬捧她！”
关子元对这个判断倒是挺赞同。
陈滨昂刚才那番毫无逻辑的偏袒和最后气急败坏的样子，说闫瑾没点特殊背景，他是不信的。
不过他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了，对于他来说，讲师团这档子事已经翻篇了。
“何同学，”关子元停下脚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无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定会有其他方法获得志愿时长的。”
他以为何智翀是在意这个。
“可是我不想要时长！”何智翀立刻脱口而出，眼神异常真诚，“我就是想……想多帮帮大家！我是校志愿者协会的，志愿时长我要多少有多少！我根本不在乎这个！”
这倒是让关子元愣住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何智翀，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赤诚。
关子元想了想，说：“那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去帮帮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吧。不一定非要当这个讲师。”
说罢，他转身离去。
何智翀停在原地，看着关子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
——
晚上，家中。
苏悦听完关子元略带郁闷的讲述，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的，宝贝，”她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那个虚名，甚至不在于那个不公平的结果。重点在于，你站在那里，为了自己坚信的东西据理力争了，这就已经赢了。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他们需要的是你实实在在的讲解，而不是一个空洞的头衔。这份来自同龄人的认可，比十个陈主任的认可都更有分量，也更珍贵。”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没什么好懊恼的。你做得很好，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为你感到骄傲。”
“嗯，”关子元呼出一口气，感觉胸中的烦闷确实消散了大半，“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现在唯一发愁的，是怎么拯救林小满那个已经“凉了一半”的美术社。
忽然，他的手机嗡嗡作响，连续弹出好多条消息。
他被拉进了一个新微信群。
群名非常中二。
元神，启动！
关子元：“？？？？”
群主的Id是“物理不及格不改名”，正是白天第一个找他问问题的小个子男生。
【物理不及格不改名】：恭迎关神！[磕头.jpg]
下面立刻排起整齐的队伍：
【。。】：恭迎关神！
【一颗荔枝】：恭迎关神！
【东北狗王】：恭迎关神！
【超级大暴龙】：恭迎关神！……
关子元一脸懵。
【关子元】：什么情况？
【物理不及格不改名】：关神！你白天给我们画的题，我们都试着做了，但是……好多不会啊[哭泣]
【。。】：元神能不能大发慈悲，明天再给我们讲讲？线上就行！球球了！
【一颗荔枝】：真的全靠关神了！能不能及格就在此一举！
【东北狗王】：学不懂啊大佬！救救孩子吧！
【超级大暴龙】：关神救救我！真的只能听懂你讲的！[跪了]
关子元一脸无奈地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旁边的苏悦看。
苏悦看着那刷屏的“恭迎关神”和求救信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支持你的任何选择，亲爱的。看你自己的心意。”
关子元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子边缘，内心在挣扎。
他不想多管闲事，这是真的。
现在给他们讲题，纯属用爱发电，没有半点好处。
而且，一想到闫瑾那种人靠着关系上位，他就觉得憋屈不爽。
但是……
“姐姐，”关子元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认同，“我不想多管闲事，这是真的。但是……”
他抬起头，撞进苏悦那双永温柔的眼眸中：“我想起我高中的时候，英语烂得要命，怎么学都学不懂。我找同学问，他们要么不理我，要么敷衍我让我去问老师……可是老师也觉得我没救了，不愿意在我身上多花时间……我当时……真的特别绝望，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很能理解他们。他们很多人可能就是基础没打好，现在想努力却找不到门路，没人愿意耐心拉他们一把……我不想让他们也体会一次我当年的那种绝望。”
苏悦静静地听着，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抠着桌沿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微凉。
“我去帮帮他们吧。”关子元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悦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赏和支持：“我支持你，宝贝。你真的很棒。”
说罢，她倾身过去，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
世界待他以残酷，他却报之以温柔。
他身上这种难得的共情能力，和发自心底的善良，总是让她格外心动。
关子元拿起手机，在那个名为“元神，启动！”的群里回复：
【关子元】：明天下午一点，开个企鹅会议。会议号晚点发。
群里瞬间爆炸，清一色的刷屏：
【。。】：关神牛逼！
【江南月色】：元神，启动！
【东北狗王】：感谢关神救命之恩！
……
窗外夜色渐浓，屏幕上同学们的热情，却显得格外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