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5日
又是一年五月，h市的冷气依旧盘踞不去。
关子元下意识地紧了紧上衣的领口，埋头向理学楼走去。
路过三教时，他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
曾经挂着“红心打印社”招牌的位置，如今已被“大树打印社”取代。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些与黑心打印社斗智斗勇、在直播间破釜沉舟的日子，惊心动魄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原来，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过了一年。
他走进理学楼那间熟悉的学生办公室。
早上八点，室内依旧只有他一人。
在G大近三年的时光，有超过两年半他都泡在这间实验室里，早已习惯了成为每天最早点亮这里灯光的人。
打开电脑，登录本科生管理系统。
鼠标悬停在“成绩查询”的按钮上，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下去。
姓名：关子元
平均绩点：3.70
……
大学生就业及实习指导：98
关子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门《大学生就业及实习指导》，是他本科培养方案上的最后一门课程。
从上学期开始，他就将大三、大四的专业课与选修课压缩、叠加，终于在距离正式毕业还有四个月的时候，啃下了所有学分。
更让他心生快意的是，从大三开始，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大学英语》终于彻底滚出了他的课表！
自此之后，全是游刃有余的专业领域，他的绩点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路突飞猛进。
如今，提前毕业的硬性条件已达成大半。
剩下的，便是毕业设计取得“优秀”评价。
而他的毕设指导教师，自然是苏悦。
在自家“领导”兼爱人那兼具严厉与温柔的悉心指导下，这份成绩单几乎已是囊中之物。
提前毕业，板上钉钉。
可是……
一想到“提前毕业”这四个字，关子元心头刚升起的轻松感便被一股沉重的叹息取代。
他埋头工作，试图用物理冲淡心中的忧愁。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消息。
【我要上清华！】：子元，毕设进展如何？这周六能给我一份结题期报告吗？
关子元迅速回复：「没问题，尚老师。」
就在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以无可挑剔的表现和高分通过了p大物理学院的夏令营面试。
他出色的绩点、耀眼的竞赛履历和扎实的科研积累，让他在G大内部稳稳拿到了那个珍贵的保研名额。
这意味着，他已经是半个p大的准研究生。
在这所普通的双非本科，这堪称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奇迹。
尚清华老师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充满信心。
因此这两年，他一边完成校内的毕设，一边远程跟着尚老师进行着另一项p大那边更具挑战性的毕业课题。
然而，即便是想到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认可与机遇，关子元胸腔里盘旋的那股郁气，依旧化作了一声轻叹。
“小师弟，何故在此唉声叹气啊？”孟钊不知何时凑到了他旁边。
“啊……没什么，师兄。”
关子元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些纷乱的思绪。
孟钊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早已习惯了这位天才师弟时常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状态。
“师弟，5月7号，这周末，有空吗？”孟钊换上一副略显正式的表情。
“怎么了师兄？”
“咳咳，”孟钊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掏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郑重地递到关子元面前，“我和陶迪师姐，这周末，办婚礼！诚邀您大驾光临！”
“哈？”关子元惊得瞪大了眼睛。
平心而论，孟钊和陶迪能走到一起，他和苏悦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月老”。
但这俩人的恋爱细节，他知道的实在不多。
只隐约记得去年情人节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后来听苏悦笑着调侃，说陶迪在5月20号那天官宣了，还“精准”地卡在了当初打赌“三个月内找不到对象就随五万份子钱”的截止日期前，分明是想“赖账”。
再往后，他就忙于自己的学业和科研，无暇他顾了。
没想到，这俩人进度条拉得如此之快，直接奔着终点去了！
看着关子元张着嘴的模样，孟钊以为他要推脱，连忙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师弟！你可一定得来啊！你可是咱们课题组的镇组之宝！你师兄我六月份就要毕业滚蛋了，见一次少一次……”
“别听孟钊在那儿放屁，师弟！”韩世良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他他妈的根本不走！申请留组做博后了，报告都交上去了！”
关子元再次震惊：“师兄，你不回G省了？那边的工作……”
孟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嗐，老家那边……内卷太厉害，压力山大。而且吧，在咱们组待久了，有感情了，舍不得大家……”
“听他鬼扯！”韩世良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就是舍不得他媳妇！陶迪姐不想离开东北，这家伙就屁颠屁颠留下来了！”
孟钊被戳穿，也不恼，嘿嘿一笑：“这……也是部分原因嘛。迪迪喜欢这边，我……我也待习惯了以，就留下了。”
关子元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羞涩与幸福的笑容，由衷地感叹：“真好啊……”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与钦佩。
孟师兄能和心爱之人相守一处，真好。
“对了师弟，绕了这么大圈子，你周末到底来不来？给师兄个面子嘛！”
“来！我一定来！”关子元连忙应承。
“好嘞！到时候给你安排在主桌，跟老师和领导坐一起！师兄我能顺利毕业，你功不可没！”
“不至于，不敢当，师兄……”关子元满脸黑线。
“那我呢？我呢？”韩世良凑过来，“我坐哪桌？同门桌还是朋友桌？”
孟钊斜了他一眼：“你？你跟我们家小孩坐一桌，算晚辈！”
“去你的孟钊！你还是人吗？！”韩世良笑骂着捶了他一拳。
两人立刻嬉笑打闹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热闹是属于他们的，和关子元无关。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窒息感，默默起身，没有惊动沉浸在玩笑中的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办公室。
“你看你，瞎嚷嚷，把师弟吵走了吧！”韩世良对着关子元的背影说。
孟钊停止了打闹，望向关子元消失的门口，眉头微蹙。
他觉得……关子元背影有点落寞。
他不理解。
G大学生心中的英雄，准p大研究生，手握好几篇顶刊，竞赛拿全国第一，省级优秀学生，马上提前毕业……
这些光环随便抠一个下来给他，他做梦都能笑醒。
关子元有什么好烦恼的？
——
另一边，G大附近那家粤式茶餐厅。
苏悦和陶迪相对而坐，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
苏悦新烫了发尾，栗色的长发梳成一个利落的侧马尾，发梢带着优雅的卷曲。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反而增添了沉静的风韵。
那副金边眼镜后，目光依旧温婉而知性。
“所以，叔叔阿姨的意思也是在这边办？”苏悦看着手中那份与关子元收到的一模一样的请柬，轻声确认。
“嗯呢，”陶迪喝了口面前的普洱茶，“他们觉得雪乡那边地方小，办事也不方便。我们以后又打算在h市发展，不如就在这边办了。小孟爸妈也是这个意思。”
“挺好。”苏悦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请柬上，有些出神。
“欸，悦姐，”陶迪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和小孟这都修成正果了，你作为我们的大媒人，自己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啊？”
苏悦拿着请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我们……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呢？”陶迪一拍桌子，引得邻座侧目，她赶紧缩了缩脖子。
“你之前总说小关年纪小，没到法定。现在好了，他满22了！可你呢？你今年可就……那什么了！你们俩就没什么打算？”
苏悦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我不急。我愿意等他。”
“哎呦我的悦姐诶！”陶迪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不会还打算陪着小朋友玩地下恋情吧？我天天帮你们在孟钊那儿打掩护很辛苦的！你们赶紧进行下一步啊，至少先去把证领了，法律上先合法化吧……”
苏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陶迪激动得有些发抖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
“我相信子元，”她看着陶迪，眼神清澈而笃定，“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规划和考量。我愿意相信他，也愿意安静地等他准备好，主动走向我的那一天。”
陶迪看着苏悦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这份温柔不是给自己的，全都系在那个远在实验室的“小朋友”身上。
“唉，行了行了，说不过你。”陶迪妥协般地摆摆手，“你们抓紧就行，别让我和小孟把你们甩太远啊！”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转移了话题，“对了悦姐，你不是在考p大的研究生吗？结果咋样了？出了吗？”
“前几天刚出的面试结果，”苏悦语气平淡，“通过了。”
“我靠！牛逼啊悦姐！”陶迪瞬间瞪大眼睛，音量再次拔高，“太厉害了！以后我出去吹牛逼就说，我闺蜜是p大研究生！这排面……”
她正滔滔不绝地畅想着，却忽然发现苏悦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咋了悦姐？”陶迪收敛了笑容，关切地问，“你这表情……谁欠你钱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我考的……是在职的。”
陶迪张了张嘴，所有祝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瞬间就明白了苏悦忧愁的根源。
苏悦考取了p大的在职研究生，意味着她需要留在h市，一边工作一边完成学业。
而关子元，毫无疑问将要前往p大本部开启他的研究生生涯。
他们两人，即将面临漫长的异地。
——
理学楼的天台，寒风比下面更凛冽几分。
这里是关子元和苏悦确认恋爱关系的地方。
自从在一起后，他们每天都见面。
同居之后，更是日夜相伴，耳鬓厮磨。
即便是疫情封校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们也能隔着冰冷的铁栅栏，感受彼此指尖传递的温度与力量。
可是，未来呢？
他要前往京城，她要留守此地。
异地的时光，绝不会短暂。
“唉——”
关子元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再次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