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发凉，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面部肌肉松弛下来，甚至挤出一微笑。
“邓老师，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你还跟我装糊涂？”邓丽华眉头紧锁，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关子元在谈恋爱？”
苏悦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刻意营造的从容，她轻轻莞尔：
“邓老师，子元现在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我又是他之前的指导老师，平时接触多了，难免会有些无聊的风言风语。谣言止于智者，我们……”
“你自己看！”邓丽华不耐烦地打断她，直接将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在“音符”平台上发布的短视频，发布者名叫“虎哥有话说”。
视频拍摄于一个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熟悉的立柱。
苏悦一眼就认出，那是理学楼的地下车库，一个她常停的偏僻角落。
画面中央，赫然是她那辆熟悉的比亚迪秦。
而车辆的前排，关子元和她，正忘情地拥吻在一起。
角度刁钻，画面清晰得连关子元微颤的睫毛和她闭眼时轻蹙的眉头都拍得一清二楚。
这绝非偶然抓拍，而是早有预谋的蹲守。
苏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声音干涩：
“邓老师，现在……现在的视频AI合成技术很厉害，一定是子元最近风头太盛，有人看他不顺眼，故意……”
“这停车场就是咱们理学楼的！”邓丽华打断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带着失望和一丝怜悯，“而且，平常我看你和小关之间……唉，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看着苏悦骤然沉默、低下头去的样子，邓丽华知道，自己猜对了。
“苏悦！你平时是多稳重的一个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师生恋是高校的大忌！前几天c大那个女老师的教训，血淋淋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c大女老师”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悦的神经。
她瞳孔骤缩，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你想想，这事一旦闹大，你的面上项目怎么办？你还在为晋升拼命读研，你这是要把自己的前途彻底葬送吗？还有小关……那孩子前途无量，你这样做……唉！”
邓丽华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在苏悦心上。
“邓老师，我理解您的担心。但我们在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
“深思熟虑？你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说句难听的，你的年龄都快能当他妈了！你自己想想，外面那些唾沫星子会怎么说你们？那些话能好听吗？！”
看着苏悦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邓丽华再次叹了口气：
“苏老师，听我一句，回头是岸。当断则断啊！你们两个……前途都一片光明，何必为了一时冲动，把一切都葬送掉……”
她摇了摇头，留下最后四个字：“好自为之。”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苏悦僵在原地，关节像是被锈住，动弹不得。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她窒息。
半晌，她才机械地挪到自己的座位，瘫坐下去。
鬼使神差地，她用自己的手机搜索到了那个视频。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下方的评论区。
仅仅扫了几眼，一股生理性的恶心便涌上喉头，胃里翻江倒海。
“不知廉耻！”
“老牛吃嫩草！”
“这老师一看就不正经……”
……
这些，还算是“文明”的。
更多的评论充斥着下流的臆测和恶毒的诅咒，不堪入目，让她浑身发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一点氧气，手指机械地下滑。
终于，在一片污浊中，看到了一些零星的不同声音：
“不顾世俗眼光勇敢追爱，其实有点羡慕。”
“爱情本来就不该被年龄限制好吧？我觉得没什么。”
“某国总统夫人还是他老师呢，这有啥？”
“这女老师看起来也很年轻漂亮啊，姐弟恋很正常。”
以及一些冷静的质问：
“这么偷拍侵犯隐私了吧？”
“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就乱发？”
苏悦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些支持的声音像风中残烛，微弱，却在她一片黑暗的内心投下了一丝渺茫的光亮。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从在那个星夜的天台，决定回应他心意的瞬间，她就预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她不怕承担压力，不怕流言蜚语。
就算全世界都辱骂她，也无所谓。
只要……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她望向安静躺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自家小朋友……应该在紧张地开会吧？
他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一定会和自己并肩面对的。
一定……会的吧？
窗外，夏日的鸟儿正在欢快地鸣叫，庆祝着北方的盛夏。
然而这声音传入苏悦耳中，却变得格外尖锐、刺耳。
像是在无情地嘲讽，又像是在廉价地怜悯。
——
美术社活动室。
洛毕达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虎哥有话说”的那条视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手指颤抖着点开评论区，只扫了一眼，便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关掉，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些污言秽语，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以忍受。
“关神……苏老师……这下，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嘎吱——”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秋律唯走了进来，脸上是同款的凝重与担忧。
洛毕达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律唯现在一定震惊极了，他得稳住，作为美术社里（他自以为）唯一知晓内情的人，他有责任引导大家。
“律唯，”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知道你现在很震惊，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着，要冷静……”
“洛学长，”秋律唯打断他，眼神坚定，“我想帮帮他们。”
“对，不要激动，不要……诶？”洛毕达准备好的说辞卡住了，他愣了一下，“你……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秋律唯微微歪头：“我早就知道了啊，只是一直在帮他们保密而已。”
洛毕达：“？？？”
他清了清嗓子，强行找回节奏：“没、没关系！既然你也知道了，那现在我们就是美术社里唯二知情的人。我们得想办法，让温兄和林社长他们也能理解并接受，尤其是温兄，我感觉他思想挺传统……”
秋律唯在一旁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活动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温久末和林小满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洛毕达立刻迎上去，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
“温哥，淡定，我知道这事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是，爱情是可以超越很多东西的，年龄、性别，甚至物种！所以他们两个在一起，其实……也无可厚非……”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拍着温久末的后背。
秋律唯也挽住林小满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劝道：“林学姐，我知道这很难立刻接受，但我相信关学长和苏老师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应该祝福他们，对吗？”
林小满和温久末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你俩在这儿叽里咕噜说啥呢？”林小满眉头拧在一起，“我们当然是祝福他们的啊！”
“俺们俩还怕恁俩接受不了嘞！
洛毕达和秋律唯瞬间愣住，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合着……你们早就知道了？”洛毕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我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的！这家伙是第二个！”林小满拍了拍温久末的肩膀，“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不会也早就知道了吧？”
洛毕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感觉它又红又圆。
他一直以为自己守着天大的秘密，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
“咳咳，”林小满清了清嗓子，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好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就一起想想，怎么才能帮帮关老师，还有……我妈。”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秋律唯和洛毕达下意识地跟着点头，随即，两人动作同时僵住。
等等……
刚才林社长说什么？
我妈？？？
二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石化在原地，大脑疯狂处理着这匪夷所思的辈分关系。
——
b市会场。
关子元合上笔记本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终于，全部结束了。
旁边，尚清华依旧正襟危坐，目光紧锁着讲台，等待着主持人宣布最终结果。
“下面，我宣布，本次项目中标的机构是——p大，尚清华老师课题组！”
“好耶！”张昭朝压抑着音量，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用力挥了挥拳头。
“大家辛苦了，”尚清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一会儿带你们去尝尝地道的铜锅涮肉，犒劳一下。”
一旁，刘懿曦早已脱掉了鞋子，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抱着膝盖，小脸深深埋了进去，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鹌鹑。
听到“涮肉”二字，她的肚子极其应景地 “咕噜”叫了一声。
她饿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
会场里，其他陪跑的课题组老师纷纷过来向尚清华表示祝贺，然后陆续离场。
很快，会场里就只剩下尚清华课题组四人和少数几名工作人员。
“走吧。”尚清华大手一挥，准备带队离开。
关子元如释重负，第一时间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手机。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他已经超过五个小时没有收到苏悦的消息，也没有联系她了。
思念像野草般疯长，他迫不及待地想走出这个信号屏蔽区，立刻听到她的声音。
几人刚走到会场门口，关子元甚至已经掏出了手机。
“尚老师。”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教授拦在了他们面前。
尚清华眼神微微一凛，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邢老师，又要……当场交差？”
“嗯，”邢教授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辛苦你们了。对于你们课题组来说，应该算是‘小意思’吧？”
尚清华无奈地点点头，回头看向自己的三名学生，语气带着歉意：“大家可能还得再辛苦一下。我们……需要在这里多留几天。”
“啊？”关子元懵了，心脏猛地一沉，“留几天？！为什么？”
“是这样的，”邢教授代为解释，“这种高度保密的国家项目，中标后有时需要课题组就地完成项目的初步工作，现场交差。任务完成，经过审核后，才能离开。”
关子元张了张嘴，感觉一把冰凉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心脏，瞬间血流如注。
他回不去了？
那苏悦怎么办？
他那么想她！本以为今晚就能拥抱到她……
他们还有那么多计划，看电影，试婚纱……
“另外，几位，”邢教授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推入了冰窟，“你们的手机、笔记本电脑，以及所有具备通讯和存储功能的电子设备，包括智能手表，麻烦现在统一交给我们保管。在任务期间，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什么？不能拿手机？！”关子元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彻底失联？
苏悦联系不上他，会急疯的！
而且，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了他，让他心慌意乱。
“抱歉，这是国家保密规定的硬性要求，我们必须执行。”邢教授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如果需要和家人报个平安，我们这里有专用的端到端加密通话设备，可以给你们使用。几位，需要吗？”
“我需要！我现在就需要！”关子元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绝不能这样凭空消失，苏悦会担心死的。
那股莫名的心慌，此刻更是强烈到了顶点。
“我就不用了，我爸妈早就习惯我搞项目时神出鬼没了。”张昭朝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
“懿曦，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尚清华看向刘懿曦。
刘懿曦轻轻摇了摇头：“曦曦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打电话。”
尚清华和张昭朝闻言，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同情。
而此刻的关子元，已经完全无暇他顾。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部即将被收走的手机上，聚焦在那个远在h市、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身上。
他必须立刻听到她的声音。
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