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席卷天地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的狂喜,只有一片死寂的、满目疮痍的废墟,以及空气中依旧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焦糊与混沌的气息。
天空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灰黄,但也绝非澄澈。一种朦胧的、如同晨曦初透般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依旧稀薄的污秽云层,洒落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大地上。光芒微弱,却代表着某种根本性的转变——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核心,已被疏导平息。
大地之上,巨大的沟壑依旧狰狞,扭曲的枯木依然林立,但空气中那灼肺的硫磺恶臭和深入骨髓的污染威压,却已显着消退。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宁静笼罩着四野。
废墟中央,那尊曾顶天立地、执掌双罐的灶君神影早已消散。
沈墨的身影重新显现,却已是油尽灯枯。他瘫倒在地,面色如同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的身体布满了可怕的裂纹,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那是过度承载双罐之力和混沌冲击的反噬。眉心处,那傩面碎片融入留下的火焰印记黯淡无光。
在他身旁,善罐与恶罐静静矗立。它们不再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罐体变得古朴无华,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罐身原本清晰的图案也变得模糊,仿佛耗尽了大部分力量,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两者之间仍有一丝极微弱的能量流转,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缓缓地、持续地转化着空气中残留的污秽。
赵堡主拖着仅存的一口气,挣扎着爬到沈墨身边,独眼含泪,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沈墨的鼻息。
“先生…先生!”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钱婆婆也在其他幸存者的搀扶下,踉跄走来。看着沈墨的惨状,看着周围寥寥无几、个个带伤的乡亲,老人泪水纵横,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双手合十,对着那对沉寂的双罐和沈墨,喃喃念叨着破碎的感恩与祈祷之词。
劫后余生的祈祷与重建的萌芽在这悲凉的场景中悄然生根。幸存下来的每一个人,都自发地向着沈墨和双罐的方向,做出了各自记忆中最虔诚的祈福姿态,这是对恩典的感激,也是对未来的渺茫期盼。
沈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清了赵堡主和钱婆婆,看清了还活着的寥寥数人,他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结…结束了…”他声音细若游丝,“暂时…”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那对沉寂的双罐,又感受了一下自身几乎完全崩坏的身体状况,以及…与脚下这片土地之间那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深刻联系。
双罐调和混沌,疏导地脉污秽,其过程已将他自身的生命印记与这片土地的地脉近乎捆绑在了一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深处那缓慢流淌的、依旧带着伤疤却开始逐渐复苏的灵脉。这种联系带来了某种程度的力量感知,却也成了一副最沉重的枷锁。
他,或许再也无法离开这片土地了。强行离去,不仅自身可能立刻崩解,更可能引动尚未完全平稳的地脉,再生灾劫。
回家的路,似乎就在眼前,却又已然彻底断绝。
“混…元仪…”沈墨忽然想起什么,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赵堡主等人连忙在周围的废墟中仔细翻找。最终,在一块焦黑的碎岩下,找到了它。
那曾经神异的造物,此刻已是惨不忍睹。外壳焦黑破碎,布满裂纹,屏幕彻底熄灭,没有任何能量反应,仿佛只是一块废铁。但在其最核心的部位,似乎有一块极小的、布满裂纹的晶体似乎尚未完全碎裂,隐约间,似乎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并非能量波动的数据流光一闪而逝,随即彻底沉寂。
AI意识,显然已在最终冲击中沉寂。但这核心数据盘…或许…尚存一丝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修复可能?
而关于建文帝的AI意识…没有任何踪迹。或许早已在混元仪与混沌的对抗中彻底消散,或许…以某种无人知晓的方式,隐藏在了那破损的核心深处?无人知晓。
无激烈对抗,而是战后创伤与去留抉择的内心挣扎在此刻化为无声的风暴,席卷着沈墨的心。
赵堡主看着沈墨那破碎的身体和与土地深连的气息,似乎明白了什么,独眼通红,沙哑道:“先生…您…”
钱婆婆也明白了,老泪纵横:“沈先生…这片地…离不开您了啊…您就是咱们新的…守护人啊…”
就在这时,一名伤势稍轻的年轻幸存者连滚爬爬地跑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后的激动:“堡主!婆婆!水!那边石缝里渗出来的水…变清了!我尝了!是干净的!”
这个消息,如同第一声春雷,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上!
所有幸存者都挣扎着望去,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水变清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净化真的在发生!意味着生存的真正希望!
他们看向那对沉寂的双罐,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奄奄一息的沈墨身上。
希望就在眼前,但这希望的代价,是他们恩人的自由,乃至生命。
沈墨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感受着大地深处那缓慢复苏的、与他性命交修的脉动,听着那关于清水的呼喊,看着眼前这些历经浩劫、眼神中重新燃起微弱火种的人们。
现代世界的影子在他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导师、实验室、回家的路…那些景象渐渐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罗阿婆的血书,是王老五的咆哮,是哑童力的笑容,是蓝玉的残念,是灶王庙的微光,是千盘宴上每一张绝望却不甘的脸庞…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布满裂纹的手,轻轻按在了身下的土地上。
仿佛是一个仪式,一个承诺。
他闭上眼,两行清泪混合着血水滑落,嘴角却泛起一丝真正平静而释然的弧度。
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我…留下。”
“从今往后…我便是此地的…守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