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群臣准备山呼万岁、奏响礼乐的时候，大宋礼部侍郎王伦却并没有退下的意思。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段家父子，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高量成，突然从袖中掏出了另一份文书。
“大理国王且慢！”
王伦的声音温和：“册封礼毕，但这只是个开始，临行前，吾皇还有几句‘贴心话’，要本官当面转达给国王殿下。”
段和誉心头一跳，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天使请讲。”
王伦抖开文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大宋天朝上使的冷峻与威严。
“大宋既予册封，大理便为臣属，既为臣属，当守臣节，吾皇有旨，大理国需遵行以下六条，方不负天朝恩典：”
“其一，去帝号，自即日起，大理国君对外只许称‘王’，不得再用‘皇帝’或‘骠信’自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此言一出，大理朝堂哗然。
“其二，遣质子，大理王室需遣嫡系子孙入南京国子监修习，为两国修好之质。”
哗然声变成了窃窃私语，不少大理臣子面露愤色。
“其三，全面奉宋正朔，废除大理自有年号，一律改用大宋‘崇祯’年号。”
“其四，设监国使，大宋将派官员常驻大理，监督军政要务。”
“其五，兵源协从，大宋若有征伐，大理需出兵协助，受宋将节制。”
说到这里，王伦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高量成：“其六，开放战略要地，准许大宋军队进驻洱海、滇池等核心区域，协助大理王室剿匪安民！”
如果说前五条是割肉，那这第六条，简直就是在大理国的胸口上插了一刀！
整个大殿瞬间炸了锅。
“不可！万万不可！”
一声怒喝响起，一直隐忍不发的相国高量成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步出列，指着王伦，气得浑身发抖：“天使此言，欺人太甚！我大理国立国百余年，虽地处边陲，却也是礼仪之邦，以佛立国，崇尚文治，大宋虽强，但我大理也非蛮夷部落，岂能受此屈辱？”
高量成的反对理由冠冕堂皇，全是讲的“民族尊严”和“国家主权”，但他内心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旦接受了这些条件，尤其是宋军进驻洱海，那他高家还怎么控制段氏？
到时候，宋军的大炮架在羊苴咩城的城头，自己这个“中国公”说话还算数吗？这分明就是针对他高家的夺权之计！
“相国大人所言极是！”
其他的文武官员也纷纷跪倒，痛哭流涕：“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啊！这哪里是册封，分明是亡国啊！若是连年号都废了，连军队都进来了，大理还是大理吗？我们岂不是成了大宋的郡县？”
“我们与大宋通商互市多年，向来是兄弟之邦，平等往来，如今突然要我们称臣纳贡，还要送质子，这……这让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一时间，大殿内群情激奋，反对声如潮水般涌向王伦。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王伦却显得异常淡定，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冷笑一声。
“兄弟之邦？”
王伦上前一步，逼视着高量成：“高相国，你是不是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误解？当年的大宋，那是对你们客气，如今金国灭了，漠北臣服了，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大宋肯册封大理，那是看得起你们，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至于驻军……”王伦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前排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是没有宋军撑腰，这大理国的江山，到底姓段还是姓高，恐怕还两说吧？”
这句话是刻意说给段氏父子听的。
国相高量成也听到了，脸色铁青。
太子段正兴则是满脸纠结，他既想要大宋的支持来对抗高家，又不想彻底沦为大宋的傀儡，失去国家的自主权。
这六大条件，实在是太烫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龙椅上的那个老人身上。
从始至终，大理皇帝段和誉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中的佛珠转动得越来越快，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神游天外。
大理国的历史，就是一部段氏与高氏的斗争史。
到了他这一代，虽然名义上是皇帝，但实际上处处受制。
前几年，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储位，自相残杀，搞得众叛亲离，让段和誉这个做父亲的心力交瘁。
如今，大宋这头巨龙压境，外有强权逼迫，内有权臣掣肘。
这皇帝当得，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陛下！”高量成再次逼宫：“为了大理基业，请陛下回绝大宋无理要求！”
“父皇……”段正兴也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段和誉，突然停止了转动佛珠。
“啪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段和誉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王伦身上，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大宋天使，你的条件，朕听到了。”
段和誉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大宋乃天朝上国，威加海内，大理小邦，能得天子册封，实乃三生有幸，这册封诏书，朕领了，这金印，朕也收了。”
高量成心中一惊：“陛下，那六条……”
“但是！”
段和誉话锋一转，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皇冠，放在了御案之上。
“朕老了，这些年，朕为了国事，夙兴夜寐，心力早已枯竭，如今既得天朝册封，大理正统已定，朕的心愿已了。”
段和誉双手合十，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朕决意，自即日起，退位让贤，剃度出家，皈依佛门，法号……便唤作广弘吧。”
此言一出，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大殿中央。
不仅是高量成和段正兴傻了眼，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王伦，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什么鬼？！
王伦满脑子问号。
他设想过段和誉会愤怒、会反驳、会讨价还价，甚至想过他会当场翻脸。
但万万没想到，这老头竟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这大理国的国王都是什么毛病啊？
王伦依稀记得，大理历史上确实有好几位国王都是避位为僧，比如段素隆、段思廉……但这可是国家存亡的关头啊！你就这么把烂摊子一扔，跑去当和尚了？
这分明就是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