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准备迎接明日的正宴。
崇祯特意留到了最后,带着沈安,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后堂门口,正好堵住了刚送完客的范忠。
“哎哟,这不是范大管家吗?借一步说话?”
范忠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朱县令,还有事?明日才是正寿,若是送礼,明天再来不迟。”
“哎呀,明日人多眼杂,我这小门小户的,哪挤得进去啊。”
崇祯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又拿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一股脑地塞进范忠的手里。
“这是……”范忠捏了捏那叠银票的厚度,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
这手感,少说也有五千贯。
“一点小意思,给大管家买茶喝。”
崇祯搓着手,笑道:“实不相瞒,下官这次来,一是给范老爷贺寿,二是……嘿嘿,想求个进步。”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下官之前在蓝田,接待了御史吴良吴大人,是他老人家给下官指的明路,说范大管家您是通天的人物,只要您肯点头,这大宋的官场,就没有下官去不了的地方。”
“吴良?”
范忠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那个贪财好色的御史,确实是范家这条线上的一条狗,既然是他推荐来的,那这只肥羊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了。
“原来是吴御史介绍的。”
范忠不动声色地将银票和玉佩收入袖中,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朱县令太客气了,既然是自家人,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求个什么位置?”
“知府!怎么也得是个知府吧?”
崇祯狮子大开口,一脸憧憬:“听说凤翔府那边缺个知府,下官想去试试,价钱嘛……好商量!我那蓝田县虽然穷,但我家里有钱啊!只要能当大官,光宗耀祖,花多少钱我都乐意!”
范忠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傻多速,凤翔知府那是肥缺,早就被几个大盐商盯上了,价格已经炒到了三十万两,岂是你一个暴发户能染指的?
不过,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范忠眼珠一转,决定先稳住这条大鱼,慢慢榨干他的油水。
“凤翔知府嘛……倒也不是不行。”
范忠装作为难的样子,沉吟道:“只是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少,需要京里的大人物点头,这样吧,我会请大老爷修书一封给京城的上官,替朱县令美言几句,不过这打点的费用……”
“我懂!我懂!”
崇祯连忙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大管家肯帮忙,钱不是问题!对了,为了表示诚意,明日范大老爷的寿宴上,下官还准备了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
“哦?大礼?”范忠挑了挑眉:“比今日的那些奇珍异宝还要珍贵?”
“那是自然!”
崇祯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份礼物,全天下独一份!保证能让范老爷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能让他名垂青史!”
范忠以为崇祯说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也没多想,只是敷衍地笑了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朱县令,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好好好,大管家留步,留步。”
崇祯躬着身子,倒退着走了几步,直到转过回廊的拐角,才直起腰来。
那一瞬间,脸上的愚蠢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下,崇祯掏出一块手帕,狠狠地擦了擦刚才和范忠握过的那只手,然后将手帕随手丢进旁边的泔水桶里。
“名垂青史……确实会让他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只不过,是遗臭万年!”
......
十月十一,正寿之日。
长安城内的巡抚衙门,今日已不再是平日里肃穆的官署,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地上天宫。
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正堂,铺着厚厚的波斯红毯,两侧每隔五步便立着一名身穿彩衣的侍女,手持宫灯,香风阵阵。
正堂之上,高悬着一块“天官赐福”的金匾。
而在那金匾之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陕西巡抚兼节度使的范致虚,此刻正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穿的并非大宋正二品的绯色官袍,而是一件明黄色的蟒袍!
那蟒袍上的刺绣极其精美,蟒身五爪张扬,云纹翻涌,乍一看去,与当今天子的龙袍竟有八九分相似。
在这长安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范致虚就是当之无愧的“土皇帝”。
堂下,陕西各州府的官员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高呼:
“祝范相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秋万载,永享富贵!”
范致虚微微抬手,脸上挂着矜持而傲慢的笑容,好似在接受万民朝拜。
“诸位请起,今日是家宴,不必拘那君臣……哦不,不必拘那官场俗礼。”
他差点说漏了嘴,但底下的官员们一个个装聋作哑,谁也不敢挑这根刺。
紧接着,便是最为热闹的献礼环节。
唱礼官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凤翔知府,送玉如意一对,南海夜明珠一颗!”
“汉中守备,送西域汗血宝马两匹,黄金一千两!”
“渭南通判,送百寿图一幅,乃前朝大家真迹……”
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一件比一件稀奇,范致虚听着这些礼单,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不住地点头捋须。
“蓝田县令朱由检,献礼……大钟一口!”
唱礼官看着手中的礼单,声音突然哆嗦了一下,尾音都在发颤。
全场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大钟?
在六十大寿的喜宴上,送一口钟?
这不是明摆着的“送终”吗?!
范致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原本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从这位封疆大吏身上爆发出来。
“好……好一个蓝田县令!”
范致虚阴沉着脸,目光如毒蛇般穿过人群,死死盯着站在末尾的崇祯。
“本官活了六十年,还是头一回见人送礼送钟的,朱县令,你这是盼着本官早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