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冷五来说，时间不再是宫里那种精确又压抑的滴漏声，而是变成了汗珠砸在地板上的印子、肌肉又酸又疼的感觉，还有手机上每个月准时响起、却让他觉得特别憋屈的“工资”到账提醒。
折腾了几个月，效果虽然慢，但也不是白费劲。身上那堆肥肉好像紧实了一点，原来软绵绵的胳膊腿，也慢慢有了点实在的力气。至少现在做俯卧撑和深蹲，不像最开始那样狼狈，喘得跟破风箱似的。晚上再去那个小公园锻炼，虽然动作还是有点怪，会让人多看两眼，但起码能练完计划中的量，没再把保安招来。他感觉自己气也顺了些，跑起来虽然还是沉，但不至于眼前发黑要晕过去。
他对这个陌生世界的适应也在一点点增加。玩手机比以前溜多了，不光会点外卖付钱，还会用地图找路，在网上买合身的运动衣服，再也不穿原主那些花里胡哨的怪t恤了。他甚至摸清了附近菜市场的位置，偶尔会自己去挑点新鲜蔬菜水果，虽然还是不怎么会砍价，也基本不跟人搭话。微波炉他知道怎么安全用了，也明白什么东西绝对不能放进去。他还是老样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跟外人打交道，把自己藏在这热闹城市的角落里，像滴水掉进海里，却不跟海水混在一起。
可是，身上这点进步和日子稍微顺心点，并不能让他心里真正踏实下来。那个叫沈清梧的女人，像个越来越大、看不透的谜团，缠在他脑子里，跟他每个月不得不干的缺德事搅和在一起，让他怎么都静不下心。
他还是得定期、像个机器人一样，从“龙傲天”那存满骂人话的草稿箱里，挑些恶毒的词句复制粘贴发出去。每回干这个，他手指头都僵着，脸拉得老长，好像手里捏的不是手机，是块烧红的烙铁，每点一下屏幕都烫手。发完以后，他经常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扣过去，或者赶紧关掉页面，好像这样就能挡住那些可能因为他的话而涌向沈清梧的恶意。
作为以前干暗卫这行的，观察“目标”是他的老本行。只是现在这观察，早就变了味，掺进去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再满足于只看沈清梧播出来的电视剧或者采访，开始利用网络这大网，更仔细地，甚至带着点挖古董的心思，去找她过去所有的蛛丝马迹。
他花了好多时间，从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里，好不容易翻出她黑料缠身时期参加一个特别冷门的传统文化知识竞赛的模糊视频。画面晃得厉害，也不清楚，台上的沈清梧文文静静的样子，穿着普通的裙装，但在抢答环节，她对那些特别偏的文史知识、老规矩对答如流，反应快得惊人，懂的比台上其他人都多得多，眼神干干净净的，却有种超过年龄的沉稳和自信。那根本不是临时背题能有的样子，明显是肚子里真有货。
“那个时候…就这么厉害了？”冷五盯着屏幕上那有点模糊却自信的身影，心里更疑惑了。
“不只是长得好看，脑子也灵光…”他小声嘀咕，手指头无意识地摩挲腰带，这是他一想事入神就有的习惯。
所有这些碎片——年轻的时候就显出的聪明劲儿、对演戏的认真、还有那后来好像天生就对古代文化、特别是宋朝明朝那种风雅劲儿特别懂、特别有感觉的气质——都跟他被迫散布的“没文化”、“靠脸吃饭”、“硬立才女人设”这些坏话，形成了特别离谱的反差。好像世界上有两个沈清梧，一个在明处散发着才华和智慧，另一个在暗处被无数看不见的恶意涂抹得不成样子。
冷五心里的问号和想弄明白的念头达到了顶峰。这女人身上的不对劲感觉太强了，强到没法用“天生聪明”或者“特别努力”简单解释。那种仪态、那种学问、那种好像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对某个过去的时代那么熟悉那么有共鸣的感觉，远远超出了一个现代“演员”为了演好角色需要准备、甚至能准备出来的程度。那更像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印记。
更让他心里发毛、甚至有点背后发凉的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不但没随着时间推移和知道多了变淡，反而在他一次次观察里，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特别是她盯着某件老物件微微眯起眼睛的样子，或者说到某些历史细节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好像本来就知道的细微表情，甚至是她偶尔没人注意时，身体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挺拔又收敛的姿态…都像一把把小小的、看不见的钥匙，不停地捅着他记忆深处那把早就锈死了的大锁，发出细微又固执的刮擦声，让他心烦意乱，可就是抓不住头绪。
他几乎能肯定，沈清梧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那个现代明星的光鲜壳子底下，肯定藏着一个很大的、没人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和他自己被扔到这个古怪地方的原因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隐隐约约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可是，另一个更着急、更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似的泼过来，猛地打断了他越陷越深的胡思乱想。
手机在桌子上突然嗡嗡震起来，不是每个月定时响的“工资”到账声，是那个他恶心透了却不得不设成置顶的“黑沈清梧攻坚队”群@了所有人。
【群主】：“所有人都注意！目标沈清梧拍的那个大型古装历史正剧《风起陇西》下礼拜正式开机！可靠消息，她这次角色巨重要，戏份超多，是冲奖的大项目！对家公司的老板急眼了，下死命令了，要求往死里搞！各个组长赶紧把自己手下人拢一拢，老规矩，路透图一出来，立刻从演技、造型、戏份多少、甚至历史知识挑刺儿这几个方面，给我往死里黑！制造负面话题，泼脏水带节奏，必须在她新剧刚开始宣传的时候就给她搞臭！让她口碑彻底烂掉！”
紧接着，一大堆压缩包被扔进群里，文件名写着什么“黑料包最新版”、“《风起》怎么黑全攻略”、“水军行动手册V3.0”之类的。群里瞬间像炸了锅，各种“收到”、“搞起来”、“弄死她”的回复疯狂刷屏，一股嗜血的兴奋劲儿。
冷五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等着害人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他眼睛。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沈清梧在《国宝》节目里淡定讲解的聪明样儿，在《宣和风骨》里跟学者聊天时的博学样儿，在学校话剧社投入演戏时的专注样儿……这么一个肚子里有墨水、有真本事的女人，就得没完没了、甚至变本加厉地忍受这种无孔不入、下作又没道理的污蔑和攻击？
而自己，这个知道点内情、甚至知道更多的人，居然还得被迫当这疯狂害人勾当里的一分子，甚至可能还是个“重要”分子？
一股特别强烈的反感和火气，混着一种快要喘不上气的无力感，猛地冲上他脑袋。他死死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壳都快被他捏变形了，手指头因为太用力，关节都凸出来发白了。
这次，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他不能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只是从“龙傲天”的旧草稿箱里，捡点过时的、没啥劲的骂人话应付差事了。对家公司显然花了更多钱，要求更高，他必须得“有产出”，必须得弄出“新料”，不然肯定会被怀疑。
冷五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又锋利的光，像夜里悄悄拔出来的刀子。
也许…这破事儿里头，也藏着个机会？
一个既能暂时保住“龙傲天”这个身份不露馅，又能…用一种特别别扭、甚至有点扭曲的方式，稍微把那被带歪了的舆论往回扳一点点的机会？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到电脑屏幕上刚好暂停的画面——那是沈清梧一次采访的截图，她正微微侧着头听人说话，眼神安静又深，好像能看穿所有虚假的东西。
冷五的嘴角，弯起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冷冰冰的弧度。
“《风起陇西》…一堆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他低声自己念叨，声音冷得像铁，“那就让我看看，这次…你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