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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0月的沈阳城郊,暮色如墨,沉重地压在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上。废弃的山村仿佛被世界遗忘,只有断壁残垣和凛冽的秋风见证着这里的苦难。陈峰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肩头的绷带已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麻药的效力早已过去,伤口里的疼痛如同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肌肉痉挛,令他几乎窒息。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如同无数迷茫的灵魂在黑暗中徘徊。耳边传来据点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两百多个逃难至此的百姓挤在二十几间破屋里,多数人染上了风寒,却连一碗热姜汤都成了奢望。

“醒了?”一个温柔而疲惫的声音响起。林晚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碗沿缺了个口,热气裹挟着草药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老烟枪从山里采的柴胡,说是能退烧。你先喝点垫垫。”她将药碗递到陈峰手边,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背,感受到他手心里沁出的冷汗,“还疼得厉害吗?”

陈峰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仰头灌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肩头的伤口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不自主地飘向窗外——土墙上的哨兵正抱着步枪来回踱步,枪托上的刺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远处偶尔传来日军炮楼的狼嚎声,像是乱世中濒死野兽的哀鸣。

“老烟枪呢?”陈峰哑着嗓子问道,他记得昏迷前听林晚秋说,老烟枪要给苏明月发报求援。

“在西屋摆弄电台呢。”林晚秋坐在床沿,拿起陈峰枕边的汉阳造,用布巾轻轻擦拭着枪身,“已经发了三封电报,都没有回信。他说苏明月的地下党最近在营救被捕的学生,可能暂时顾不上咱们。”

陈峰的眉头紧锁。日军一个大队的兵力,配备迫击炮和重机枪,而据点里只有三十多个伤痕累累的士兵和几支破旧的步枪。若苏明月那边无法支援,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据点,带领百姓转移。但两百多个百姓中有一半是老人和孩子,夜间转移目标太大,极易被日军追上。

“李铁柱呢?让他来一趟。”陈峰掀开薄被,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林晚秋轻轻按住。

“你躺着别动,伤口刚包扎好,再裂开就麻烦了。”林晚秋的手虽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我去叫他。”

不一会儿,李铁柱掀开门帘走进来。他脸上沾满灰烬,左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下午伏击日军粮队时,他被子弹擦伤了皮肉,简单包扎后便一直在清点物资。“队长,你找我?”

“粮食和弹药清点得怎么样了?”陈峰问道。

“粮食够两百多人吃三天,但都是小米和红薯,细粮几乎没有。”李铁柱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记着数字,“弹药就剩五十多发步枪弹,三枚手榴弹。那挺歪把子机枪还能用,但子弹只有二十来发,打不了几枪就空了。”

陈峰陷入沉默。这点弹药,对付日军的先头部队都远远不够,更别说一个整编大队了。他想起穿越前在“龙刃”特种部队时,每次任务都有卫星支援和空中掩护,弹药物资随时空投。而现在,他仿佛被抛弃在历史的夹缝中,只能依靠这点可怜的资源与日军周旋。

“据点的防御工事如何?”陈峰继续追问。

“我们把村里的破桌子、破柜子都搬上了土墙,还在墙外挖了条半人深的壕沟,里面插了些削尖的木棍。”李铁柱挠了挠头,“但土墙太矮,仅一人多高,日军的迫击炮一轰就能塌。”

陈峰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计划:“你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打谷场,我有话要说。”

“队长,你伤成这样,还是我去说吧。”林晚秋担忧地说。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陈峰看着林晚秋,眼神坚定,“现在人心惶惶,只有我出面才能稳住局面。”

林晚秋深知陈峰的脾气,不再劝阻,只是小心地扶他起身。陈峰的左腿因久卧而麻木,他一瘸一拐地跟着李铁柱向外走去,肩头的伤口不时传来剧痛,但他咬紧牙关,未发一声。

打谷场位于村子中央,是一块用石碾子压平的空地,周围堆着几垛干草。两百多个百姓已聚集在那里,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老人和孩子们蜷缩在人群里,眼中满是恐惧。十几个东北军残兵持枪站在人群前,表情凝重。

陈峰艰难地登上石碾子,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肩头的绷带格外刺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却有力:“乡亲们,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日军明日拂晓就要进攻,我们的武器弹药所剩无几,看似已无活路。”

人群中传来阵阵啜泣,一位老太太抱着怀里的孩子痛哭:“长官,我们该怎么办啊?要是被鬼子抓住,我们就完了。”

陈抬手压下骚动:“大家别慌!虽然我们人少武器差,但我们有信心守住据点!日军虽众,却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我们可以利用村中的破屋小巷打游击,与他们周旋!”

“可是长官,鬼子有迫击炮啊!一轰房子就塌了,我们往哪儿躲?”一个年轻汉子高声问道。

陈峰早已虑及此点:“我们将老人和孩子转移到村后的山洞里,那里隐蔽,日军不易发现。年轻力壮者随我们守据点!只要撑到明日中午,援军必到!”

他未说援军可能无法赶来,也未说这个计划何等艰难。此刻,他必须给众人一个希望,否则不等日军来攻,人心就先散了。

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相互对视间,眼中多了一丝希望。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中年人站出来:“长官,我跟你们守据点!我以前在东北军当过兵,会打枪!”

“我也去!” “算我一个!”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站了出来,甚至连几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也想加入。陈峰望着这一幕,心中涌起暖流——在这乱世之中,百姓虽惧,但骨子里的血性未泯。只要有人挺身而出,他们就愿为保卫家园而战!

“好!”陈峰高喊一声,“愿守据点者,随李铁柱领取武器弹药!不会打枪的,协助妇女们转移老人孩子,准备开水和干粮!”

人群立刻行动起来,打谷场上气氛热烈,先前的不安被同仇敌忾取代。林晚秋站在陈峰身旁,望着他的侧脸,心中感动——她知陈峰心中无底,却仍强撑给众人信心。这个男人,总在最艰难时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你刚才说的援军,是苏明月那边的吧?”林晚秋低声问。

陈峰点头:“是。老烟枪仍在发报,盼有回音。”

“若他们来不了呢?” 陈峰沉默片刻:“那就只能转移。我已让李铁柱在村后山林探路,实在守不住,便带百姓入山。日军机械化部队在山中行动不便,我们可打游击。”

林晚秋不再多言,扶着陈峰往回走。夜风寒冽,如刀割面。陈峰裹紧单衣,心中盘算着明日之战——他必须设法拖延时间,哪怕多撑一刻,也能为百姓转移争取更多机会。

回到屋中,老烟枪正好从西屋出来,手持电台,面色凝重。“如何?有回信吗?”陈峰急问。

老烟枪摇头叹息:“没有。四封电报皆石沉大海。许是苏明月那边出了事,也可能是电台被日军干扰了。”

陈峰的心直往下沉。苏明月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若她无法支援,明日之战将更加艰难。

“要不,我们去找我父亲想想办法?”林晚秋突然提议。其父林世昌是沈阳商会副会长,人脉广泛,或能寻得支援。

陈峰犹豫了。林世昌虽暗中提供物资,但一贯主张“明哲保身”,不愿公开与日军对抗。若知他们面临日军大队进攻,恐不愿冒险支援。

“现下也无他法了,只能一试。”老烟枪道,“我连夜进城求见林会长,看他能否筹措些武器弹药,或联系商会中人牵制日军。”

“不可,太危险了。”陈峰立即反对,“日军在通往沈阳的路上设了多道关卡,盘查严密。你独自进城,极易被捕。”

“我自有办法。”老烟枪从怀中取出一个黑布包,展开一看,是套黑色衣裤和一条假辫子,“昔年在城里跑江湖时,我识得一位剃头匠,可为我易容改装,扮作寻常百姓,不致引起日军注意。”

陈峰仍不放心。老烟枪年过五旬,身体欠佳,连夜往返八十里路,对他是个极大的考验。

“队长,让我去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老烟枪望着陈峰,眼神坚定,“我活了五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危险不算什么。”

陈峰沉默良久,终是点头:“路上千万小心。若遇危险,先躲起来,莫要硬拼。”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过去,“这个拿着,防身用。”

老烟枪接过匕首揣入怀中,又取出一个精巧的铜哨子交给林晚秋:“若我明日午前未归,你们便莫再等了,速带百姓转移。若我回来,会吹三声长哨,你们闻声便开寨门。”

林晚秋接过哨子,眼眶微红。她知老烟枪此行凶多吉少,只能在心中默祷他平安归来。

老烟枪整了整衣衫,将电台交给李铁柱:“若苏明月回电,立即禀报队长。”说罢掀帘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打谷场上,百姓们仍在忙碌地准备防御工事和转移物资。有人搬运石块,有人加固土墙,还有人给孩子们分发红薯。陈峰站在土墙上,望着眼前景象,心中五味杂陈——这些百姓本该安居乐业,却因日军侵略,不得不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在想什么?”林晚秋走来,递过一件厚棉袄,“夜寒露重,披上吧,莫要着凉。”

陈峰接过棉袄披上,顿觉暖和许多。“我在想,若明日守不住,这些百姓该如何是好。”

“我们定能守住。”林晚秋凝视着陈峰,眼神坚定,“老烟枪会带来支援,苏明月也会派人来。我们一定能守住。”

陈峰笑了笑,未再多言。他知林晚秋是在安慰他,但心中明了明日之战的艰难。他抬头望向沈阳方向,夜色如墨,不见半点星光,唯有远处日军炮楼的探照灯来回扫射,如一双双邪恶的眼睛,紧盯这个小小据点。

就在这时,李铁柱疾奔而来,手持电台,满面兴奋:“队长!苏明月回电了!”

陈峰与林晚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陈峰急忙接过电台戴上耳机,听筒中传来“滴滴”的电流声,随后是苏明月冷静的嗓音:“陈峰同志,收悉求援电报。明日拂晓前,我将派三十名游击队员携武器弹药赶来支援。务必守住据点,待我们到来!”

陈峰心中顿时亮起一丝曙光——三十名游击队员虽不多,但至少能增强战斗力,何况还有武器弹药,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太好了!”林晚秋激动道,“我们有救了!”

陈峰点头,对着电台回应:“苏明月同志,多谢!我们定守住据点,待你们到来!”

结束通话后,陈峰立即让李铁柱将好消息告知众人。打谷场上顿时欢呼雀跃,百姓士气大振,干活更加卖力。

陈峰靠在土墙上,感觉肩头的伤痛似乎减轻了些。他知明日之战依然艰难,但至少有了支援,有了希望。抬头望天,月亮已隐入云层,星辰稀疏,似要降雪。

“明日恐要下雪。”林晚秋道,“雪天日军的行动会迟缓,于我们有利。”

陈峰点头。雪天虽寒,却能阻碍日军进攻,他们或可借此机会,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犬吠,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陈峰脸色骤变——此时不可能有百姓路过,定是日军的侦察兵来了。

“李铁柱!带人去看看!”陈峰高喊。

李铁柱立即领着几个士兵端枪奔向枪声传来之处。陈峰与林晚秋爬上土墙眺望,只见夜色中几道手电光束来回晃动,夹杂着日军的叫喊声。

不多时,李铁柱返回,面色凝重:“队长,是日军的侦察兵,共五人。我们击毙两个,余下三人逃脱。”

陈峰的心直往下沉。日军侦察兵的出现意味着据点已经暴露,明日之战恐将提前。而且日军必会加强戒备,苏明月的游击队员赶来支援时将更加危险。

“传令下去,全员戒备!特别是通往沈阳的道路,一旦发现日军,立即开枪示警!”陈峰下令。

李铁柱领命而去。打谷场上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百姓们停止欢呼,纷纷拿起武器警惕四周。

陈峰站在土墙上,远眺漆黑的原野,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老烟枪在进城途中是否会遭遇不测;也不知道苏明月的援军能否准时抵达;更不知道,明日之战将如何收场。

夜色愈发深沉,寒风卷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陈峰握紧拳头,肩头的伤痛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考验,从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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