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雨后的湿冷空气。苏清鸢手里拎着药箱,另一只手举着油灯,昏黄的光团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满地杂乱的干草和墙角蜷缩的身影。她迈步走进来,反手将门掩上,油灯的光渐渐稳定,终于将男子的模样照得清晰。
男子依旧靠在土墙边,玄色衣袍被血渍浸得发硬,左胸处的衣料早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赫然在目——伤口边缘还沾着些许泥土和断裂的布丝,暗红色的血痂下,仍有淡红色的血珠缓慢渗出,顺着肋骨的弧度往下淌,在衣摆处积成深色的印记。他的右臂上缠着半截破损的箭杆,箭头虽已拔除,伤口却肿得老高,青紫的淤血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清鸢的眉头瞬间皱紧,握着药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样重的伤,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撑不住,眼前这人却还能保持着一丝清醒,光是这份忍耐力,就绝非寻常之辈。她蹲下身,将油灯放在身边的石块上,刚要打开药箱取止血散,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那只手力道极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粗糙茧子蹭过苏清鸢的皮肤,带着一丝刺痛。苏清鸢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却布满警惕的眼眸——男子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可眼神里的锐利却丝毫未减,仿佛在审视一个潜在的威胁。
“你是谁?为何救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苏清鸢被他攥得有些疼,下意识地想挣开,却发现他的力气比想象中更大。她定了定神,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冷了几分:“我是前院‘清鸢药膳坊’的掌柜,只救伤者,不问身份。”她顿了顿,用力挣了挣手腕,见他依旧没松劲,便加重了语气,“你若信我,就乖乖松开手配合治疗;若不信,现在起身就能走,我绝不拦你。”
话音落下,柴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呼吸声。男子盯着苏清鸢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坦然——没有贪婪,没有畏惧,只有对伤者的平静,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片刻后,他攥着苏清鸢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手指无力地垂落,搭在沾满血污的衣袍上。他靠在土墙上,微微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足够清晰:“我叫萧九。”
苏清鸢揉了揉被攥得发红的手腕,没追问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对她而言,对方是谁不重要,治好伤尽快离开,才是最要紧的事。她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布条、止血散和捣碎的草药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她特意调配的止痛汤药。
“先喝了这个,能缓解些疼痛。”苏清鸢将瓷瓶递到萧九面前。萧九睁开眼,没有立刻去接,目光落在瓷瓶上,带着一丝迟疑。苏清鸢见状,也不解释,直接拔开瓶塞,将瓶口凑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小口,又递给他:“放心,没毒。”
萧九的眼神动了动,终于抬手接过瓷瓶,仰头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散开,却真的让腹部的绞痛和伤口的灼痛感减轻了几分。他将空瓷瓶放在一边,看着苏清鸢拿起布条,蘸着药箱里的温水,开始清理他左胸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避开了伤口最疼的地方,用布条一点点擦去血痂和泥土,每擦一下,都会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能承受。萧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油灯的光落在她的发顶,能看到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她专注地盯着伤口,眉头微蹙,神情认真得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会有点疼,忍着点。”苏清鸢拿起装着止血散的纸包,提醒了一句,便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刚接触到破损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萧九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干草,指节泛白,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额头上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苏清鸢看在眼里,动作没停,又拿起草药泥,敷在伤口周围红肿的地方——这草药泥是用蒲公英、马齿苋捣碎制成的,能消炎消肿,是她平时给伙计们处理外伤的常用药。敷好草药泥后,她用布条将伤口仔细包扎好,缠绕的力度刚好,既不会勒得太紧影响呼吸,又能固定住草药泥。
接着是手臂上的箭伤。苏清鸢解开他手臂上破损的布条,看到伤口周围已经有些化脓,眉头皱得更紧:“箭上可能带了脏东西,得把脓水挤出来,会更疼。”
萧九没说话,只是将手臂微微抬起,示意她可以开始。苏清鸢深吸一口气,用消过毒的银针刺破化脓的地方,用布条轻轻按压,将里面的脓水一点点挤出来。萧九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却依旧咬牙忍着,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直到脓水清理干净,撒上止血散,重新包扎好,苏清鸢才松了口气,收起药箱,擦了擦额角的汗:“暂时处理好了,明天我再带新药来换。这柴房里有干草,你将就歇一晚,别乱动,免得伤口裂开。”
她说完,起身就要去拿油灯离开,手腕却又被萧九抓住了。这次他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疼她。苏清鸢回头,看到他看着自己,眼神里少了些警惕,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多谢。”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足够真诚。苏清鸢愣了一下,随即抽回手腕,拿起油灯:“不用谢,就当是积德行善。记住,别出声,别让人发现你在这。”
说完,她拎着药箱,举着油灯,转身走出柴房,轻轻带上木门,将里面的黑暗和那个叫“萧九”的男人,一并关在了柴房里。
走在回前店的路上,苏清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萧九……这个名字一听就像是化名,可他眼底的隐忍和那身藏不住的贵气,却让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远比“普通伤者”要复杂得多。
她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不管对方是谁,救了就是救了,只盼着他早日养好伤离开,别给药膳坊和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只想在青溪镇守着家人,守着药膳坊,过安稳日子,不想卷入任何未知的风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