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的烟雾更浓了。鲁明掐灭手里的烟头,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碾了又碾。墙上那张手绘关系网的边缘,已经被烟熏得微微发黄。
“鲁局,省厅回电了。”一个年轻干警拿着记录本快步进来,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技术处最厉害的陈工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但省厅已经紧急协调,他最快明天下午能赶到!另外,省纪委和公安厅联合工作组的先遣人员,今晚就能抵达!”
消息像一针强心剂,让指挥部里疲惫的众人精神一振。但鲁明脸上不见丝毫轻松。他盯着地图上“红棉小区”那个被红圈死死框住的点,沉声道:“明天下午……太慢了。杨明礼背后的人,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
他太清楚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了。每多一分钟,对方就可能多切断一条线索,多抹平一个痕迹。
“律师呢?联系上了吗?”他转向负责对外联络的干警。
“联系上了,是市里‘正扬律师事务所’的主任,赵正扬。他说正在准备材料,下午过来。”
赵正扬?鲁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人,在康安律师界名气不小,以“手腕灵活”着称,专门接这种棘手的案子。他来了,审讯的难度无疑会增大。
“盯着他。他见了杨明礼之后,见了谁,打了什么电话,我要一清二楚。”
下午两点刚过,赵正扬夹着公文包,准时出现在市公安局门口。他五十岁上下年纪,梳着整齐的分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精明而谨慎,一身藏青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
会见室里,杨明礼看到赵正扬,死鱼般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火气。
“赵律师……”他嗓音沙哑。
赵正扬抬手制止了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又看了一眼墙角的监控探头(虽然是关闭状态),这才坐下,压低声音:“长话短说,外面情况不妙。老机械厂的东西,落在他们手里了。”
杨明礼脸色一白。
“尤其是那几个硬盘……”赵正扬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老板很担心。”
杨明礼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恐惧,但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告诉他们,我杨明礼不是软骨头!但……他们要是敢卸磨杀驴……”他没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放心,只要你咬死了,外面自然会运作。”赵正扬推了推眼镜,“记住,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一个字也别漏。特别是‘码头’、‘船’、还有‘老爷子’这些,提都不能提!”
半小时后,赵正扬离开了公安局。他钻进自己的桑塔纳,并没有立刻开走,而是拿出一个笨重的大哥大,拨通了一个号码。
“见过了,情况不好,硬盘是关键……”他对着话筒,声音急促,“必须想办法,在省厅的人来之前……”
他后面的话淹没在街道的嘈杂里。不远处,一辆伪装成出租车的监视车里,干警戴着耳机,飞快地记录着。
……
审讯室里,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重新提审杨明礼,他依旧是一问三不知,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有恃无恐的阴沉。
负责主审的老刑警按照鲁明的指示,不再纠缠核心问题,而是看似随意地聊起了旧事。
“杨明礼,十年前,城南老码头那一片,可是你的地盘啊。”老刑警抿了一口浓茶,像是拉家常。
杨明礼眼皮都没抬。
“我记得那时候码头竞争挺激烈,跟你对上的,是叫……刘老歪吧?听说他后来出海跑船,遇上风浪,人没了?”老刑警语气平淡,像是在回忆一桩陈年旧闻。
杨明礼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也是怪了,”老刑警继续慢悠悠地说,“刘老歪手下那个叫‘豁牙’的,前几天我们摸排另一个案子,居然在邻省见着了,活得还挺结实。你说这世上巧事是不是多?”
杨明礼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刘老歪根本不是出海死的!那是他杨明礼带人做的局!“豁牙”是当时唯一侥幸逃脱的亲历者,他居然还活着?疤脸怎么会知道“豁牙”?还吐出来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他的天灵盖。外面的人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之前那份有恃无恐,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老刑警不再多说,收拾了一下笔录纸:“行了,今天先到这。你好好想想,有些事,是不是真像你以为的那样牢靠。”
门哐当一声关上。审讯室里只剩下杨明礼粗重的呼吸声和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他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眼神变幻不定。赵正扬带来的那点底气,正在被一种更深的不安侵蚀。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崩塌的。
……
夜深了。市公安局大楼大部分窗口都暗了下去,只有指挥部和技术支队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
鲁明没有回家,他和衣躺在办公室那张旧沙发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电话铃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坐起,抓过话筒。
“鲁局,有情况!”电话那头是负责监视赵正扬的干警,声音紧张,“赵正扬半小时前开车出去了,去的城西‘碧水云轩’茶楼!和他见面的……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李国华!”
李国华?!
鲁明的心猛地一沉。这可是市长赵凯身边的红人,负责协调城建、经济等关键领域!
深水下的巨鳄,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狰狞的一角了吗?
“盯死了!记录所有细节!注意隐蔽,绝对不能暴露!”鲁明对着话筒低吼,睡意全无。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康安市的灯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这场较量中,双方不断变化的攻守之势。
风暴将至,这漫漫长夜,注定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