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月20日，周五下午。市委常委会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窗外的严寒。长长的栗色会议桌两侧，各位常委面前都已摆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白色的搪瓷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稳稳指向两点，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严肃而又略带期待的气氛。每位常委面前，都放着一份《关于借鉴国家造林项目利用世行贷款经验推进康安经济复苏的实施方案》的复印件，不少人的页边空白处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问号。
秦宇轩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面前摊开着精心准备的汇报提纲。他的指尖，正轻轻按在“工业五大支柱”部分，这是他带着计委的骨干熬了几个通宵，反复推敲修改的重点。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特意将“冶金矿产”放在首位，并补充了刚刚核实过的东风矿场最新产能数据。
“同志们，现在开会。”市委书记陈景明声音洪亮，主持会议开门见山，“关于宇轩同志牵头制定的这份经济复苏方案，会前已经发给大家研究了。下面，就请宇轩同志向大家详细汇报一下方案的具体内容和起草思路。”
秦宇轩闻声站起身，先向陈景明和市长赵凯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环视了一圈与会的常委们。他首先用精炼的语言，对比分析了国家造林项目的成功要素与康安市实际情况的契合度，阐明了借鉴的必要性与可行性。接着，他翻到方案的核心部分，语气沉稳而自信：“在充分调研和吸收各部门意见的基础上，我们对方案重点进行了细化。农业方面，考虑到资源和起步难度，建议优先集中力量发展桑、茶、烟三大基地，落地在康南镇、北乡等群众基础较好、自然条件适宜的乡镇，力求首战必胜，避免贪多嚼不烂。工业方面，核心思路是依托东风矿场这个现有龙头，整合周边散、乱、弱的小矿点和加工作坊，走‘龙头企业+合作社+散户’的集约化路子，重点解决小作坊技术落后、产品附加值低、抗风险能力差的问题。我们初步设想，安排市里各党政机关、部门包联1到2个村，签订责任状，春节后立即选派得力干部驻村开展工作，确保各项政策一竿子插到底。”
他话音刚落，分管工业的常委、副市长陈立春就接过了话头，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方案文本，目光锐利地看着秦宇轩：“整合小作坊，提升产业集中度，这个方向我完全赞同。但是，东风矿场作为龙头，它自身去年在洪灾中也受损不轻，目前的产能到底恢复了多少？有没有能力带动和消化整合进来的散户？这是我们决策的关键，可不能龙头自己还没站稳，反而把跟着干的散户给拖垮了。”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宇轩身上。秦宇轩显然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调研报告，“陈市长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关键。这是上周我带队到东风矿场进行实地调研后形成的报告。数据显示，矿场的主要生产设备修复率已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上月他们还利用灾后重建贷款，新增了两条深加工生产线。我们已与矿场管理层达成了初步意向：由他们统一提供符合标准的技术规程、负责产品质量把控和主要销售渠道的开拓；政府方面，则协助整合规范散户，并推动双方签订‘保底价收购合同’，确保散户的产品只要符合标准，就有稳定的销路和合理的利润保障。”他将报告递给工作人员呈送给陈立春，“这份是矿场盖章出具的产能恢复与带动承诺函，他们书面保证，今年内至少可以整合带动50家以上小作坊，解决不低于200名当地劳动力的就业问题。”
陈立春仔细翻阅着报告，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分管农业的常委张莉开口了，她更关注技术落地的时效性：“宇轩市长，农业基地建设，技术指导必须跑在前面。我了解过，涉农部门需要提前半年就开始大规模培训技术员。我们康安各级农技站力量本来就不足，现在时间又紧，能不能想想办法，比如从乡镇现有的农技员里择优选拔一批，立刻组织起来进行强化培训？”
“张常委这个建议非常及时、非常必要！”秦宇轩立刻表示赞同，并看向列席会议的农业局局长老周。老周立刻站起身，接过话汇报：“秦市长、各位领导，按照之前秦市长的要求，我们已经初步筛选了一份名单，计划从每个相关乡镇选拔2名年轻、有文化、有实践经验的农技员，下周一就集中送到省农科院，参加一个为期十五天的短期强化培训班，确保他们在春节前能够带着新技术、新观念返回岗位，正好能赶指导农户进行春季种植规划。”
会场内的讨论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有常委担心世行贷款申报周期过长，会错过春耕的最佳时机；秦宇轩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安康申报流程时间表和自己与省发改委沟通的记录，详细解释了如何争取“绿色通道”、“特事特办”，并表示有信心在春节后不久获得初审反馈。也有常委提出要警惕“干部包联”流于形式，变成“春节慰问走一趟”。对此，市委书记陈景明当即表态，语气严肃：“这一点必须作为纪律明确下来！所有包联干部都要签订具体量化的责任书，年底考核严格与所包联基地的建设成效、群众增收情况挂钩。干得好的，大力表彰，优先提拔；干不好的，坚决问责，绝不姑息！决不能让‘包联’变成一场新的形式主义！”
深入的讨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挂钟的指针悄然滑向下午四点。陈景明书记拿起自己那份画满记号的方案复印件，清了清嗓子，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同志们，”他的目光沉稳地扫过每一位与会者，“刚才大家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我认为，宇轩同志牵头制定的这份方案，既有对成功经验的深入借鉴，更紧密结合了我们康安灾后的实际情况和现实约束——知道我们财政紧张，就突出重点，先行试点；了解老百姓怕风险、有顾虑，就设计补贴政策，搞保底收购；预见到干部可能存在的懈怠，就配套考核问责机制。可以说，前期调研扎实，问题导向清晰，措施考虑也比较周全。当前，我们康安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份既接天线、又接地气，能够迅速启动、真正落地见效的行动纲领！”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更加坚定：“因此，我建议，本次常委会原则通过《关于借鉴安康地区经验推进康安经济复苏的实施方案》。会后，请市政府方面，由赵凯同志总负责，秦宇轩同志具体牵头，各相关部门全力配合，立即启动实施。首要任务是在春节前，完成试点乡镇的最终选址和补贴政策的制定下发工作，正月十五后，全面推开。在推进过程中，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不断动态优化调整。现在，对这项提议，同意的请举手。”
“同意！”
“没意见，同意！”
“同意！”
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在会议室里响起，一只只手臂坚定地举起。秦宇轩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有些潮湿，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蓝图即将落地的激动与责任。他的脑海中，闪过多日前小会议室里老周那句“心里亮堂得很”，闪过下乡调研时农户拉着他手询问“种茶真能挣钱吗”时那期盼又忐忑的眼神。此刻，所有这些疑问和期盼，似乎都在这举手表决中，找到了清晰的回响。
散会后，陈景明书记特意走到秦宇轩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充满力量：“宇轩，方案通过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从春节前到开春，是最关键的准备期，盯紧世行贷款申报，盯紧试点筹备，有任何困难、任何阻力，随时向市委汇报，我和赵凯市长给你撑腰，我们一起扛！”秦宇轩重重地点头，心中暖流涌动。他拿着那份凝聚着集体智慧的方案走出会议室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一片金色的夕阳余晖，正好落在他手中的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批注，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回到办公室，秦宇轩第一时间拨通了农业局老周的电话，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老周，方案常委会原则通过了！你那边选拔农技员培训的事情，立刻落实，下周一务必准时出发！种苗补贴政策的初稿，这周日内必须拿出来，我们抓紧上会研究！”
电话那头，老周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笑得异常爽朗：“太好了！秦市长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绝不给全局工作拖后腿，保证不耽误春耕大事！”
傍晚时分，秦宇轩拖着略显疲惫却步伐轻快的身体回到家中。刚推开家门，儿子念安就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手里高高举着一幅彩色笔画：“爸爸爸爸！你看我画的茶园！妈妈说，爸爸要在好多山上种能让大家赚钱的茶树，等春天来了，我能去看绿绿的茶芽吗？”
秦宇轩一天的疲累瞬间被儿子的童真驱散，他弯下腰，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走到窗边，指着窗外虽然昏暗但已华灯初上的城市远景，温和地说：“当然能！等春天到了，山上的茶树都发出新芽，爸爸第一个就带你去康南镇的试点基地，去看咱们康安自己的茶园！”
妻子苏晓棠端着刚做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看着父子俩的情景，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看你这眉梢眼角的喜色，就知道今天的常委会肯定开得顺利。”
秦宇轩点点头，看着灯光下妻儿温暖的笑脸，听着他们关于未来简单而美好的憧憬，忽然觉得，窗外那呼啸了一整个冬天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了。桌上，家常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静静照亮着康安的夜晚，也照亮了这条充满希望 也艰巨的经济复苏之路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