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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之内,昏暗而寂静,唯有杨泽胸腔中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声,以及那微不可闻的法力流转时带起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细微声响,证明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顽强。

他已然完全沉浸在对体内那道时空之雷残余能量的消磨,以及对自身那濒临崩溃的重伤进行的艰难修复之中。失去了明确的时间参照,日月轮转在此地失去了意义,唯有身体内部那一点一滴、极其缓慢的好转迹象,才是他衡量进度的唯一标尺。

八九玄功,不愧是玉虚宫阐教的镇教神功,其玄奥精深,远超寻常道法。即便杨泽此刻只能运转最基础、最初阶的法门,用以引导灵气、滋养肉身,其生生不息、蕴含造化之机的特性,也在这个天地灵气充沛得近乎奢侈的上古时代,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效果。

那原本如同干涸龟裂河床般断裂、萎缩的经脉,在清蒙蒙、温润如玉的玄功法力滋养下,开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地续接、弥合。虽然过程依旧伴随着针刺般的细微痛楚,且新生的经脉壁膜脆弱不堪,远不及从前坚韧宽阔,但至少,法力运行的通道被重新打通了,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布满了细微裂纹、仿佛一碰即碎的五脏六腑,同样在这股蕴含着强大生机的法力浸润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裂纹开始逐渐收拢、愈合。尤其是受损最重的心脏与丹田气海,那摇曳欲熄的生命之火,终于稳定了下来,并且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虽然距离彻底痊愈,恢复巅峰状态,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但至少,伤势恶化的趋势被成功遏制,并且实实在在地,有了一丝向着好的方向转变的迹象。

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给予了他巨大的信心。

而那道如同附骨之疽、散发着不祥与毁灭气息的时空之雷残余能量——那条顽固的“黑色小蛇”,在他持续不断、以自身与这个时代悲剧共鸣所产生的“情绪之力”进行温和包裹、浸润、消磨的方式下,也的确被肉眼可见地削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它依旧盘踞在几处关键的经脉节点和识海边缘,散发着冰冷的威胁,但其主动破坏的势头,却被这种奇特的“安抚”方式暂时遏制住了。它不再像最初那样,稍有触动便激烈反扑,仿佛默认了这种“共存”的状态,只是其核心深处那属于时空法则反噬的毁灭本质,依旧需要漫长无比的水磨工夫才能一点点化解。

这一日,杨泽从深沉的入定中缓缓苏醒。他内视己身,感觉到体内的伤势暂时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台期,不再需要他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地去压制痛苦和引导修复。一股强烈的、想要了解外界情况的冲动,以及对于食物和更多疗伤资源的渴望,促使他做出了决定——必须离开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去山洞附近查探一番。

一直困守于此,如同闭门造车,不仅无法更快恢复,还可能因为信息闭塞而陷入更大的危险。

他仔细地审视自身,开始进行伪装。原本华贵不凡的法衣早已在时空乱流和坠落中变得褴褛不堪,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泥土和草屑,这倒省去了他刻意做旧的功夫。他运转起八九玄功中一门极其精妙的敛息法门(尽管受实力所限,效果大打折扣),将自身那经过初步修复后、依旧远超寻常炼气士的生命气息和微弱法力波动,强行压制下去,最终维持在大概只相当于初入“炼气化神”境界的普通散修水平。

这样一个落魄、受伤、实力低微的散修形象,在这个时代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准备妥当后,他深吸了一口山洞内浑浊却熟悉的空气,拨开洞口那浓密如帘的藤蔓,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外界的光线骤然变得明亮,甚至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了周围的景象。阳光透过高大树冠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芬芳,与山洞内的沉闷截然不同。

他凭借着一丝模糊的记忆和本能的方向感,辨认了一下方位,决定朝着记忆中可能有溪流或泉水的山谷下方走去。水源附近,往往也是生灵聚集、植被繁茂之地,找到食物和草药的可能性更大。

山林幽深,古木参天,许多树木的粗壮程度需要数人合抱,树皮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这个时代的植被远比后世他所见的要茂密、原始得多,各种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肆意生长,交织成一片充满生命力的绿色迷宫。与之相应的,是潜藏在其中的无数危险——色彩斑斓、一看便知剧毒的蛇虫在草丛间游走;灌木丛中不时闪过矫健而危险的兽影;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还隐隐夹杂着一些妖兽精怪留下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腥臊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却又时刻上演着弱肉强食赤裸法则的世界。

杨泽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将那受损严重、但短距离内依旧敏锐的神念如同蛛网般尽可能铺开,同时调动起所有在无数次战斗中磨练出的生存本能,如同最老练的猎人,谨慎地在林间穿行。他尽量避开那些气息强大或晦涩不明的区域,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有价值的灵草异果。

然而,收获却颇为寥寥。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他也仅仅采集到了几株最为普通、只能用来勉强调理气血、安抚心神的草药,对于他体内那等层次的伤势,效果微乎其微。这个时代的资源固然丰富得令人垂涎,但竞争也同样激烈到残酷。任何稍有灵气、具备一定价值的灵植,其周围几乎必然盘踞着守护的妖兽或精怪,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去争夺。

就在他心中微感失望,准备转向另一片看起来更为崎岖、或许人迹更罕至的区域碰碰运气时,前方不远处的茂密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异样的、不同于寻常野兽活动的响动。

那声音,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压抑的痛苦闷哼,以及……一种他灵魂深处无比熟悉的、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

杨泽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停下脚步,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融入环境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声音来源处潜行过去,最终藏身于一株需要数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的巨大古树之后。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浓密枝叶,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投向那片声音传来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空地之上,一个他无比熟悉、却又比数日前所见更加凄惨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单手撑地,剧烈地、如同破风箱般喘息着。

正是少年杨戬!

他此刻的模样,只能用“惨烈”来形容。身上那原本就破烂的衣物,此刻几乎变成了挂在身上的布条,勉强遮蔽着关键部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的擦伤、淤青,以及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爪痕,鲜血正从伤口中不断渗出,将他身下的草地染红了一小片。他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剧烈运动和内脏受创的征兆,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显然内腑也受了震荡。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根前端被粗糙削尖、此刻沾满了暗红色粘稠血液的木棍,那简陋的“武器”上,甚至还挂着几根粗硬的黑色鬃毛。

而在杨戬身前不远处,躺着一只体型极其硕大、堪比小牛犊的野猪精!这畜生皮毛黝黑发亮,如同覆盖着一层铠甲,两根弯曲外露的獠牙闪烁着寒光,即便已经毙命,那残存的凶悍暴戾气息依旧令人心惊。它的致命伤在咽喉处,一个被木棍精准而狠辣刺穿的窟窿,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温热的血液和气泡。

显然,为了击杀这头显然已经开启了些许灵智、皮糙肉厚、力量惊人的野猪精,少年杨戬经历了一场何等凶险与艰难的搏杀,并且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仅外伤严重,恐怕内腑也受到了冲击。

杨戬喘息稍定,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那双如同受伤幼狼般警惕的眼睛立刻锐利地环顾四周,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信号。在确认暂时没有其他掠食者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后,他才挣扎着,用那根染血的木棍支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处理那只庞大的野猪精尸体,而是步履有些蹒跚地、急切地快步走到空地边缘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踮起脚,朝着浓密的树冠中低声呼唤了几句。

很快,一个穿着同样破烂小裙子、脸上脏兮兮、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小小身影,怯生生地从树叶间探出头来,正是幼年杨婵。她看到哥哥满身是血的样子,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哭出来。

杨戬连忙伸出那只相对干净些的手,将她从树上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轻松:

“婵儿,别怕,你看,没事了。哥哥打到猎物了,很大一头野猪,我们很快就有肉吃了,不会饿肚子了。”

杨婵被哥哥放在地上,小手紧紧抓着杨戬的衣角,目光怯怯地投向不远处那庞大的野猪尸体,小脸上交织着对血腥的恐惧和对食物的本能渴望。他们兄妹二人流落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显然已经饿了很久,瘦弱的小脸上都能看到凸起的颧骨。

藏身树后的杨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为了生存而拼得浑身是伤的少年,在未来将会成长为何等耀眼、何等强大的存在,是名震三界的战神,是执掌天条的司法天神。但此刻,剥离所有光环,他只是一个年仅十岁、失去了父母庇护、不得不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保护妹妹重任、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的孩子。击杀这样一头凶悍的野猪精,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绝不仅仅是冒险,更是在用生命做赌注!

史书上的寥寥几笔记载,如何能道尽这其中的艰辛、危险与绝望?唯有亲眼目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沉重与残酷。

杨戬安抚好妹妹,让她待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则再次走到野猪精的尸体旁。他捡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石片,蹲下身,试图切割那厚实坚韧的皮毛和血肉。然而,他本就受伤不轻,力气消耗巨大,此刻更是双臂发软,而那石片作为工具实在太过简陋,切割在野猪精那堪比皮革的厚皮上,进展缓慢得令人焦急,只能留下一些浅白的划痕,效率低得可怕。

杨戬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显得更加狼狈。时间,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宝贵。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劲疾的山风穿过林间,带来了远处隐约可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而且,听那声音,似乎不止一头,并且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杨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石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血腥味!是这浓烈的血腥味,正在像灯塔一样,吸引着森林里那些嗅觉敏锐的掠食者!他们必须尽快处理好食物,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狼群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东西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焦急、无力、以及对妹妹安全的担忧,让这个十岁少年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超出年龄的沉重与绝望。

看到这里,藏身于树后的杨泽知道,自己等待的、“偶然”出现并提供帮助的时机,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同样在荒野中艰难求生、饱经风霜、带着些许底层散修特有的麻木与偶尔善意的落魄中年人(尽管他实际年龄并非如此,但重伤和沧桑感足以改变外貌)。然后,他故意用脚踩断了一根落在林地上的枯枝,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才仿佛刚刚发现这边情况似的,拨开身前的灌木枝叶,步履略显蹒跚(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实伤势)地走了出去。

“谁?!”

几乎在杨泽弄出声音的瞬间,少年杨戬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丢下手中的石片,一把将还在发呆的杨婵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同时,他再次抓起了那根染血的木棍,手臂稳定得不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棍尖笔直地对准了突然出现的杨泽,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冰冷的敌意,以及一种仿佛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不信任,完全超出了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范畴,那是被残酷现实和至亲背叛硬生生催生出的、属于野兽的直觉和防卫本能。

杨泽在距离他们约莫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缓缓摊开双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手中空无一物,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却难以掩饰疲惫与憔悴的笑容(这倒有七八分是真实情况),用因为干渴和伤势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小兄弟,别紧张,放松点。我没有恶意。”他目光平和地迎向杨戬那充满敌意的审视,语气尽量放缓,“我只是个在这片山里讨生活的散修,大家都叫我阿泽。前些日子不小心受了点伤,正在附近找些草药疗伤,听到这边动静不小,怕是有人遇到了麻烦,所以才过来看看。”

他的话语顿了顿,目光自然地扫过地上那只庞大的野猪精尸体,又看了看杨戬手中那简陋的石片和被丢弃在一旁的染血木棍,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了然和同情,继续说道:“看你们这情况……是遇到这大家伙了吧?不容易啊。不过这野猪精的皮最是厚实,寻常刀剑都难伤,用石头可不好处理,太费工夫了。”

他的话音再次停顿,侧耳倾听了一下远处那似乎又清晰了几分的狼嚎声,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和提醒:“而且,小兄弟,这林子的规矩你也该懂,这么重的血腥味……飘得远,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一些‘大家伙’。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少年杨戬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如同盯着最危险的毒蛇,眼神中的冰霜与警惕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反而因为杨泽(阿泽)点出了眼前迫在眉睫的危险,而变得更加紧绷,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弓。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抿的、带着血丝的嘴唇和握得死紧的木棍,表明了他丝毫不放松的戒备。

杨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心理防线,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固。他知道,任何过度的热情、解释或者靠近,都可能被视为威胁,激起这头饱受创伤、敏感无比的幼兽更激烈的反应,甚至可能导致他带着妹妹立刻逃离,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食物,那同样是极其危险的。

他不再多言,只是用行动表示诚意。他缓缓地、动作清晰地,从怀中(实际上是暗中运转一丝微不可察的法力,从几乎无法打开的储物空间最边缘角落,艰难地取出了)掏出了一把样式普通、看起来却颇为锋利的短匕。匕首的鞘是朴素的皮革,刀身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品质不错的凡间兵刃(实则是他平日用来处理杂物、解剖材料的一件低阶法器,此刻被他刻意收敛了所有灵光,伪装成凡铁)。

“这个,”杨泽将短匕连着鞘一起,轻轻放在自己脚边的草地上,动作轻柔,没有激起一丝尘土。“借给你们用吧。处理起这野猪皮肉,能快上很多,节省时间。”

放下匕首后,他立刻依言向后又退了两步,拉大了与这对兄妹之间的距离,再次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我叫阿泽,就是个在这片老林子里混口饭吃的散修,受了伤,走不远,对你们没坏心。”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属于底层散修常见的、对世事的淡漠与偶尔流露的善意,任由少年杨戬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审视、权衡。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都是画蛇添足,决定权完全在对方手中。他只能等待,等待这个早熟的少年,在极度的警惕与生存的迫切需求之间,做出自己的判断。

一时间,这片林间的空地上,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山风吹拂过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远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狼嚎声,以及少年杨戬那因为紧张和伤势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地回荡,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和危险的步步紧逼。

少年杨戬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天平,在眼前这个自称“阿泽”的落魄散修那看似诚恳疲惫的脸上、在他放在地上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匕上、以及远处风中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狼嚎声之间,来回地、反复地衡量、判断。他眼中那万年寒冰般的警惕与怀疑,与眼前急需工具、急需时间处理食物并立刻逃离此地的残酷现实,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无比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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