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认命般地在那张堆满卷宗的宽大案几前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面对的不是文书,而是另一片无形的战场。他随手拿起最上面几份标注着“加急”与“时空异常”的玉简和帛书,神念沉入其中,开始处理这堆积如山、关乎三界稳定的公务,尤其是那些关于时空紊乱的报告。
一时间,各地城隍、土地、山神、水伯,乃至一些巡天灵官的奏报,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透过文字与神念影像,纷至沓来地涌入他的感知。描述的异常现象千奇百怪,光怪陆离,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有位于南瞻部洲边缘的凡人村庄,一村之人某日清晨醒来,惊骇地发现周遭环境大变,熟悉的房舍变得陈旧,早已亡故多年的亲人竟好端端地坐在桌前,时间仿佛倒流了数十年,引发巨大的认知混乱与家庭伦理悲剧;有在西牛贺洲某处灵山洞府闭关的修真之士,在物我两忘之际,心神竟被强行拉扯入一片完全陌生、杀声震天、血气冲霄的古战场幻境,与早已逝去的上古英灵或魔头搏杀,若非同门护法及时唤醒,险些道基受损,走火入魔;有东胜神洲临海之地,青天白日之下,天空赫然出现巨大的海市蜃楼,其中映照的却非仙山楼阁,而是充满了钢铁丛林、流光飞梭、凡人衣着怪异的未来都市景象,引得当地民众恐慌跪拜,以为天神降罚或末日来临;更有几份来自幽冥与天界边缘地带的机密报告称,某些区域的时空结构变得极其脆弱不稳定,甚至出现了短暂连接其他未知世界的气息通道,虽瞬间弥合,但泄露过来的异种能量或诡异低语,已造成小范围的污染与骚动……
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详细记载的异象报告,杨泽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烂摊子,波及范围之广,影响层次之深,果然不是一般的大!简直就像一个被捅破了的马蜂窝,四处漏风,处处都需要紧急处理。他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将那股烦躁与压力驱散,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混乱的头绪,思考该从何处着手,如何划分优先级,建立处理流程。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初步的行动框架时,一股熟悉的、带着灼热战意与锐利锋芒的气息,由远及近,正迅速靠近真君神殿。来人并未刻意收敛自身那如同出鞘神兵般的气息,显然是无需通传的熟人。
片刻后,殿门处的光线微微一暗,随即一道挺拔的身影迈入殿内。来人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烈焰般的红袍,英姿勃发,正是刘沉香。他周身的气息比之以往更加沉凝磅礴,举手投足间隐有风雷之势,显然修为在“显圣战神”的位阶上又有了新的精进。他先是向着案几后那位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纷扰皆与己无关的舅舅杨戬,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沉稳:“舅舅。”
随后,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正埋首于公文瀚海之中的弟弟杨泽身上。看到杨泽已然苏醒并在处理公务,沉香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那惊讶便化为了兄长对弟弟自然而然的关切。
“小泽,你醒了?”沉香几步便走到宽大的案几前,微微俯身,仔细打量着杨泽的脸色,“我前几日来时,听哮天犬提及你似乎闭关修行时出了些岔子,气息起伏不定。如今看来,可是大好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杨泽从卷宗中抬起头,看到是兄长沉香,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而真诚的笑容,驱散了些许眉宇间的疲惫:“哥,我没事了。就是一点修炼上的小意外,心神消耗大了些,已经解决了,劳你挂心。”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敏锐地感知着沉香的气息,心中不禁暗赞,哥哥这修为提升的速度当真骇人,那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内敛而又强大的战意,不愧是秉承大气运而生的新一代战神,自己这“靠山”是越来越稳固了。
然而,沉香在仔细感知了杨泽此刻的状态后,英挺的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挑,目光中透露出些许讶异与探究。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这个一向跳脱的弟弟了!杨泽周身的气息,乍看之下平和内敛,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但若以神念细细体味,却能感受到那平和之下,蕴藏着一种如同无垠星空般深邃、广袤,并且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准确形容的、仿佛能打破旧有、建立新序的奇异道韵。这股道韵并非刻意散发,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潜在压迫感。这绝不仅仅是法力修为提升所带来的变化,更像是在道心层面、在生命本质上,经历了一次彻头彻尾的、脱胎换骨般的惊人蜕变!
“你……”沉香沉吟了片刻,目光中的探究之色更浓,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不仅仅是修为,更像是……经历了许多。”
杨泽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这是穿越时空、亲身参与上古秘辛、乃至窥见未来黑暗所带来的沉淀与感悟,无形中改变了自身的气质和道韵,使得自己相较于之前那个略显浮躁的“小真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深邃。他不想在此事上多言,以免引兄长担忧或触及舅舅告诫的禁忌,于是打了个哈哈,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关:“有吗?可能是我这次闭关略有所得,心境有所提升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跟你这日进千里的修为比起来,我这点进步算什么?这辈子怕是拍马也追不上你了。”
沉香是何等人物,自然看出弟弟有所隐瞒,但他深知修行之人各有缘法,有些经历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与秘密,即便是兄弟,也需保持应有的尊重与界限。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杨泽面前那堆积如山、散发着焦虑气息的公文,问道:“这些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时空紊乱案子?舅舅将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确认,也有一丝对弟弟能力的考量。
“是啊。”杨泽闻言,立刻配合地垮下脸,用手指戳了戳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玉简,苦大仇深地说道,“刚领的烫手差事,还没理出个头绪,正头大如斗呢!你看看这些报告,简直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比那万花筒还要精彩!”
沉香看着弟弟那副熟悉的、带着夸张的愁眉苦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杨泽的肩膀,传递着兄长的支持与鼓励:“能者多劳。舅舅将此重任交予你,必是信重你的能力。”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色玉简,递到杨泽面前,“我近期巡狩三界,排查各方隐患,也确实发现了数处时空异常波动较为明显的节点,已将具体位置、异常表现及我初步的探查结果记录于此。或许对你梳理案情、确定优先处理顺序有所帮助。”
杨泽接过那枚尚带着兄长掌心余温的玉简,神念稍稍一探,便感知到里面记载的信息条理清晰,标注明确,极具价值。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知道这是兄长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谢谢哥!”他由衷地说道,将玉简小心收好。
沉香看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英武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正色,还是开口问道:“我听闻,魔界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的异动。风闻有个什么魔界圣女,与天庭的小金乌殿下牵扯出了一段……颇为复杂的纠葛,闹得动静不小,似乎还影响到了人间安宁?此事,可需要我协助,调派兵将,缉拿那魔界圣女,以正视听?”身为战神,维护三界秩序,缉拿不法,是他的分内之职。
杨泽闻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翻阅过的、关于小金乌与那位魔族圣女之间“三生三世”虐恋纠缠的详细卷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哥,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并非单纯的缉拿就能解决问题。”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清晰地阐述自己的看法:“根据卷宗记载和初步调查,此事内情复杂,牵扯到小金乌殿下自身的意愿,以及天庭与魔界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若贸然以武力缉拿,不仅可能激化矛盾,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更可能对新天条颁布后,努力构建的、允许仙凡恋但在监管之下的新秩序,造成冲击和负面影响。我准备亲自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尝试看看能否……找到一个更温和、更能顾及各方关切的解决方案。”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说出“调解”或“促成”,但意思已然明了。
沉香有些意外地看了杨泽一眼,目光中带着重新审视的意味。若是放在以前,自己这个弟弟遇到这种麻烦事,多半会嫌棘手,能推则推,或者干脆建议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让他这个战神哥哥直接出面武力震慑,快刀斩乱麻。如今却开始主动考虑“温和解决”、“各方关切”以及“对新秩序的影响”了?这番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深度,与以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来舅舅让他处理时空紊乱之事,以及他口中那“略有所得”的闭关,真的让他成长了太多。
“既然你心中已有考量,那便依你的想法去办。”沉香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己见,选择了信任弟弟的判断,“你行事素来机变,只是此事涉及魔族,务必小心。若有变故,或需武力支援,随时传讯于我。”
“放心吧,哥。我心里有数。”杨泽展颜一笑,给了沉香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两兄弟又站着闲聊了几句家常,沉香关心了一下杨泽的身体恢复情况,杨泽则问了问沉香巡狩途中可有遇到什么趣闻。气氛融洽温馨,冲淡了公务带来的凝重。不多时,沉香便拱手告辞,他身负巡狩三界之责,不能久留,还需赶往下一处地域。
送走兄长沉香,杨泽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责任与权力的案几之后。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他和那位依旧在闭目养神、仿佛与世隔绝的舅舅。他的目光落在沉香赠与的玉简和面前那堆关于时空紊乱的公文上,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先前那点插科打诨的神色消失无踪。
他略一思忖,便做出了决定。时空紊乱范围太广,需要先建立排查和响应机制,而眼下就有一件迫在眉睫、影响不小且颇具代表性的案子——小金乌与魔界圣女的情感纠纷。此事不仅关乎天庭颜面、新天条的威信,更直接牵扯到仙魔两界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就从这里开始吧。”杨泽低声自语,伸手从那堆关于时空异常的报告旁边,精准地抽出了那份标记着“甲等紧急”、“涉及天庭要员及魔族”的厚重卷宗——正是记录着小金乌与魔族圣女三生三世虐恋全过程的案件记录。他深吸一口气,神念沉入其中,开始仔细研读,为即将到来的、可能充满挑战的“调解”之旅,做最充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