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入主题。这顿饭,显然不是为钟长歌接风洗尘的。
三人落座。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精致的菜肴陆续端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却丝毫无法驱散空气里的那份无形的紧绷。
苏正元没有动筷,目光再次落回钟长歌身上,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云街的事情我听说了,多亏了你和你母亲,对于你母亲的死,请节哀。”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钟长歌点了点头,“我母亲是王牌持有者,守护云街,也是她的责任。”
苏正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听说你父亲以假死脱身,现在回来了,还是王牌恶魔的持有者。”
钟长歌叹了口气,“没错,不过现在的父亲离开了云街,前往地狱,目的就是为了完全掌握恶魔之力。”
苏正元看着钟长歌,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虚弱。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打破了餐桌上短暂的寂静。
“你现在的状态,”苏正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钟长歌紧绷的神经上,“能保护好梦曦吗?”
空气骤然凝固。
苏梦曦的心猛地一揪,脱口而出:“爸!”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不满。她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钟长歌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钟长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胸腔里那股被药物强行压下的钝痛,在苏正元这句直指核心的质问下,猛地翻腾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擂中。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褪去了几分血色,眼睑下的青影在厅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刻。
他迎向苏正元审视的目光,那双惯常沉静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破强撑的狼狈,有面对质疑的不甘,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一丝被激起的、属于修罗神的冰冷怒意。
那怒意并非针对苏正元本身,而是针对这该死的虚弱,这无法掩饰的困境。
“父亲!”苏梦曦的声音拔高,带着清晰可见的维护,“长歌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今天刚要上京!他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质问!”
“我需要知道的只是一个事实,梦曦。”苏正元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依旧牢牢锁在钟长歌脸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保护者自身的状态,直接决定了被保护者的安危。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钟长歌额角几缕刺眼的白发,“我也知道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悲剧。但是你告诉我,现在的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在未来的风暴中护住我的女儿?毕竟上京比云街要危险的多。”
“风暴”二字,他咬得极重,显然知晓的远比表面更多。
钟长歌放在腿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苏正元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竭力维持的表象,露出了内里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真相。
每一句都砸在他最痛的地方,他的虚弱,母亲的死去,他内心的不安。那份来自上位者的、近乎冷酷的评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他无所遁形。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猛地冲上钟长歌的头顶。他能感觉到苏梦曦握着他的手在收紧,那份担忧和心疼几乎要将他灼伤。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地被诘问,更不想让她夹在自己和父亲之间为难。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他缓缓抬起眼,眼底那抹被激起的修罗寒意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
“凭我还活着站在这里。”钟长歌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凭我经历过地狱,爬了出来。凭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身旁满眼焦急的苏梦曦,那份冰冷坚硬仿佛被瞬间融化了一丝,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凭她是我的命。”
“至于状态……”钟长歌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却只显得更加苍白脆弱,“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没人能动她分毫。苏伯父,您可以质疑我的能力,可以质疑我的状态,但请您不要质疑我的决心。如果真到了撑不住的那天……”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疯狂,“我这条命,会先一步燃尽,为她扫清所有障碍。”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不受控制地从钟长歌身上泄露出来一丝。
并非针对任何人,纯粹是身体濒临极限和情绪剧烈波动下,对体内狂暴力量的失控。那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意味,瞬间让整个松涛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用嘴说,我也会。”
钟长歌听后手掌朝上,四张神牌漂浮在手中,“就凭我的神牌。”
桌上的杯盏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苏正元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骤然收拢,眼底精光爆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本质,混乱、强大、充满毁灭性,绝非寻常!
苏梦曦更是浑身一颤,她离得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那瞬间泄露的冰冷杀意和毁灭气息,让她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转头看向钟长歌,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更深的心疼。
她不是第一次感知到他力量的恐怖,但这一次,那份失控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恐惧他会伤害她,而是恐惧他正在被这股力量吞噬、撕裂!
“长歌!”她失声惊呼,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
钟长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几乎是立刻强行将那丝泄露的气息压了回去,那股令人心悸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