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回荡着铁皮门闭合的“哐当”一声闷响,将小院彻底隔绝。
陈刚立在原地,脊背绷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地面的铁枪,半晌未动。
幽深的巷子如一张巨口,黑暗在其中翻涌,要将他这个别人口中的“阎王”,重新拽回那片冰冷的地狱。
这个小院,刚刚还充满了家常的暖意以及莫家兄妹俩对于未来的期盼。
妻子近来气色也好了许多,苍白的脸颊透出久违的红润,化疗后的身体正一点点恢复。
可一切安宁,都被屏幕上“杨坤”那两个刺眼的字,猝然扎破。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一直走到巷子口的阴影里,才按下回拨键。
“陈教练,近来可好?”杨坤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那股熟悉的假笑。
“什么事。”陈刚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寒暄的意味。
“呵呵,没什么大事,”杨坤干笑两声,语调微妙地一转,“就是把你推荐给老板了。他看了你上次的录像,很欣赏。”
陈刚的心猛地向下一坠。
“这次在公海办的拳赛,老板指名要你‘陪同’了。”杨坤接着说,话语里的压力陡然加重。
公海!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陈刚试图维持的平静。
那不是普通的地下拳场,那是法外之地,是真正的修罗屠场。
一旦踏上去,就意味着彻底告别光明,生死不再由己,比他在“铂悦会所”经历过的任何场面都凶险百倍。
所谓的“陪同”,就是去打拳,打到油尽灯枯,或者直接横尸海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
绝不能去!
妻子的病情刚有起色,他绝不能重回那条不归路。
他渴望的,是石榴树下平淡的烟火日子。
“最近不行。”陈刚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过,“家里有要紧事,走不开。”
“哦?”杨坤的语调瞬间结冰,假笑消失无踪,“陈教练,什么天大的事,能比老板的面子还要紧?”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险,“听说……你最近在地下拳场很活跃啊。那个挺能打的17号,怎么不干脆带回自己的场子‘玩’?”
陈刚的瞳孔骤然收缩。
威胁之意,已毫不掩饰。
沉默数秒,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坚决,却带上了一丝沙哑:“杨坤,我说了,最近不行。替我谢谢大老板,他的心意,我领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成块。
最终,杨坤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行,陈教练,顾家是好事。你这话,我会带到。不过嘛,我劝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方便’了呢?”
话音未落,听筒里已只剩下忙音。
陈刚立在巷口,夜风穿过狭窄的通道,带着呜咽般的回响,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手机屏幕早已暗下,但杨坤那阴冷的声音,却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若不是知道杀了杨坤也于事无补,此刻陈刚早已踩碎他的狗头!
他回头望去,院墙不高,能看见石榴树探出的枝桠,和堂屋窗户透出的暖色光晕。
又撇了一眼武馆的方向。
少年此刻应该在武馆里,对着木桩挥汗如雨,憧憬着兄妹俩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绝不能让他们毁掉这一切。
陈刚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不是走向武馆,而是折返回天井院。
铁皮门再次发出“哐当”的轻响。
林慧从堂屋探出头:“这么快就回来了?去武馆了?”
“嗯,过去看了一眼。”陈刚随口应着,走进堂屋。
莫小雨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还捏着师娘给她的一个苹果。
陈刚在一旁坐下,看似随意地听着林慧的唠叨,目光却偶尔扫过莫小雨。
少女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宁静,那股下定决心后的平静,让她褪去了几分稚气。
天明的决定是对的,他们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不能让这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兄妹俩卷进他身处的漩涡。
“既然看好了院子,早点定下来也好。”陈刚忽然开口,打断了林慧关于“柴米油盐”的讲授。
林慧一愣:“这么急?”
“早晚都要搬。趁这几天天气好,收拾起来方便。”陈刚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明天让天明去把定金交了,需要收拾什么,我这边找两个人去帮忙。”
莫小雨看看陈刚,又看看师娘,乖巧地点头:“嗯,好的师父。”
林慧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少见地主动关心起这些琐事,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轻叹:“也好,早点安顿下来,我也好放心。”
这一夜,陈刚睡得极浅。
他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心脏在寂静中沉重地跳动。
两种力量在陈刚胸腔里疯狂撕扯,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微光,一边是汹涌而来的黑暗。
……
翌日上午,
兄妹俩在天井院吃过早饭,莫天明就带着妹妹去看相中的那个小院。
果然离武馆极近,只隔了两条窄巷。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正房,一间小小的厨房,但收拾得干净,院角也有一棵半大的枣树。
推开那扇掉漆的铁皮门,看着空荡荡的小院,莫小雨的眼睛里有了一点亮光。
“哥,我们在这里种点花吧?”她轻声说,带着一丝憧憬。
“好。”莫天明看着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想种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兄妹俩在小院里转了好几圈,越看越觉得满意。
阳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印出细碎的光点,也照进了莫小雨的心里,驱散了些许离愁。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哪里可以放一张小桌子,哪里可以种上几盆月季或是牵牛花。
“哥,这间房亮堂,给你住。”莫小雨指着稍大那间正房说。
“我住小的那间就行,”莫天明摇头,“你是女孩子,需要的地方大些。”
“不嘛,”莫小雨难得地坚持,“你要练功,需要大点的屋子。我住那个小的就很好啦。”
莫天明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暖,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揉了揉她的头发:“听话,我练功可以在院子。”
莫小雨看着哥哥不容商量的眼神,终于不再争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想着,等搬进来,一定要把哥哥那间屋子收拾得更加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