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的身影融入夜色,却没有直接前往罗源湾码头。
他如同鬼魅般穿行在沉睡的街巷。
……
四方小院。
莫天明躺在床上心绪难平。
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他难以彻底入睡。
忽然——
他耳廓微动,捕捉到院墙外一丝极轻微、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落地声。
莫天明的身影出现在窗口,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带着警惕,直到看清来人是陈刚,那份警惕才化为浓浓的惊讶与不解。
“师……”他刚要开口。
陈刚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扫过莫小雨房间的方向,示意不要惊动她。
莫天明会意,立刻从窗口轻巧跃出,落地无声。
他走到陈刚面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师父一身远行的装束,以及背后那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出无形煞气的鱼竿包。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莫天明的心。
“师父,您这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刚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弟子。
月光下,少年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了顶天立地的雏形,眼神中的沉稳远超同龄人。
“边走边说。”陈刚的声音低沉沙哑,转身朝着小院外更僻静的角落走去。
莫天明毫不犹豫地跟上。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沉睡的街巷中,只有夜风拂过衣袂的细微声响。
直到远离四方小院,在一棵老榕树的浓密阴影下,陈刚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沉重地落在莫天明脸上。
“我马上就走。”
莫天明心脏猛地一缩,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句话,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
他张了张嘴,却被陈刚抬手制止。
“听着,天明。”陈刚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的眼睛,“杨坤此人,反复无常,豺狼性子。我走后,他未必会信守承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冰冷的寒意,“你要加倍小心。若……若他们真的不顾道义,对你师娘或小雨下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一字一句道:“那便不用再有任何顾忌。保护好她们,用尽一切手段!必要时……可去找特事局庇护!”
“特事局!?”
莫天明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竟然会主动提及寻求特事局的庇护?
陈刚看出了他的震惊,脸上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冷硬。
“没错,特事局。”他重复道,语气沉重,“今晚陈蓉来找我,并非为了核实旧案。她……代表特事局,给了我一个选择。”
莫天明终于明白,师父为何变得比之前更沉重和决绝。
“杨坤背后的势力,牵扯很深。尤其是牵扯到海外!特事局需要一个人登上那艘船,从内部获取关键证据。”陈刚的声音低沉清晰,“我上船,名义上是为杨坤打拳,实则为特事局搜集他们走私、洗钱乃至更严重罪行的证据。作为回报……”
莫天明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所以,他们想让您……当内应?”
“是。”陈刚的回答干脆利落,目光锐利地看向莫天明,“特事局会在我离开后,给你一个身份。”
莫天明感觉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交织在胸口。
师父此去,不仅是踏入龙潭虎穴,更要在刀尖上跳舞!
“师父,这太危险了!一旦被他察觉……”
陈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说完!”他迎着莫天明的目光,语气沉重:“你要记住,这重身份是双刃剑。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这层关系!”
莫天明心潮翻涌。
他明白师父的抉择——为了家人的绝对安全,也为了给他留下一道护身符,师父选择了与官方合作,深入虎穴!
这份决断背后的沉重与牺牲,让莫天明喉咙发紧。
“师父……”他声音干涩。
陈刚打断他,语气带着千钧重托:“守好家,抓紧练功。等我回来!”
看着师父决然的背影,想到那艘船上的凶险,莫天明心中一急,猛地想起从赵大龙那里得来的东西。
“师父,等等!”
他低喝一声,转身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回房间,很快又返回,手中多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
他迅速解开油布一角。
月光下,黝黑的枪身泛着冷硬的光泽。
“师父,这个您带上!”莫天明语气急切,“船上情况不明,多一分保障总是好的!关键时刻,或许能……”
陈刚的目光落在那油布包上,没有接。
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傻小子……”他的声音低沉,“你以为我上去是做什么?带这玩意儿,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看着莫天明瞬间僵住的神情,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斩钉截铁:“记住!我们是武者!这东西对你是祸害,拿着它,这辈子就别想摸到化劲的门槛!”
陈刚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莫天明心上。
他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明白师父说的是对的,可这已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增加师父生还几率的东西。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陈刚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莫天明一眼,那目光沉重如铁,蕴含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颔首。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肩上的鱼竿包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整个人如同融入夜色的苍鹰,几个起落间,身影已消失在巷弄的尽头。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落在莫天明脚边。
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夜风灌满他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冰凉。
师父走了。
踏上的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把被拒绝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回到四方小院,院内一片静谧,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那些新栽种的花苗上。
妹妹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安稳而恬静。
莫天明没有回房,而是在院中那棵枣树下站定,缓缓摆开两仪桩的架子。
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却恍若未觉。意守丹田,气沉涌泉。
脑海中不再去想师父的安危,不去想杨坤的威胁,不去想特事局的交易,甚至暂时放下了对赵大龙事件后续的警惕。
所有的杂念,都被他强行压下,心神尽数收归于自身气血的流淌,肌肉纤维的微颤,骨骼关节的支撑。
站桩、调息、凝神……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到天际渐渐透出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