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公主府内华灯初上，廊庑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萧烬刚将念念妥善送走（自然是青霜派人安排的），怀里还揣着那包沉甸甸、暖烘烘的桂花糕，心里正琢磨着是找个角落偷偷尝一口还是干脆供起来时，一名面容清秀的小侍女悄步来到她值守的院落外，恭谨地福了一礼。
“萧大人，”小侍女声音细细的，“殿下传您过去一同用晚膳。”
“啊？”萧烬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同用晚膳？殿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这是新的问责方式？鸿门宴？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点心，心里直打鼓：“完犊子，难道是因为念念闯进来这事？殿下要边吃边审我？这下芭比q了……”
心里疯狂刷屏，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然：“我稍作整理……”
“殿下吩咐，让您即刻过去。”小侍女低着头，语气却不容置疑。
萧烬：“……” 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硬着头皮，跟着小侍女穿过熟悉的路径，心里七上八下，连沿途那些价值连城的盆景都没心思欣赏了，满脑子都在预演待会儿可能出现的各种“审问”场景以及自己的“答辩词”。
然而，当她被引至长公主日常起居院落里那间小巧却极尽雅致的膳厅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再次愣在门口。
没有想象中的三堂会审，也没有冰冷压抑的气氛。
厅内灯火通明，一张不大的花梨木圆桌上，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再是平日里长公主独自用膳时的精致少量，而是实实在在的丰盛，甚至有几道一看就是需要费时费工的大菜。桌边还放着一小壶酒和两个精致的白玉酒杯。
林昭已经坐在主位上了。她今日未着正式宫装，只穿了一身素雅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仪冷冽，多了些许居家的慵懒。见萧烬愣在门口，她抬眸淡淡瞥了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杵在那里做什么？还要本宫请你进来？”
“属下不敢！”萧烬一个激灵，赶紧迈步进去，但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站在桌前不知该坐还是该站，“殿下，这……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她试探着问，心里嘀咕：总不能是庆祝我“疑似”生辰吧？殿下怎么可能知道？
林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坐。”
萧烬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眼神忍不住往那桌菜上瞟——红烧蹄髈、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都是硬菜啊！殿下平时吃得跟仙女似的，今天怎么如此……接地气？
“殿下，您……身体无恙吧？”萧烬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她实在没法把这一桌子和眼前这位清冷矜贵的长公主联系起来。
林昭拿起银箸，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眉梢微挑：“本宫看起来像有恙？”
“不像不像！殿下风华绝代，精神焕发！”萧烬赶紧拍马屁，虽然拍得有点干巴巴。
林昭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用膳。动作依旧优雅得可以入画，与满桌的“豪迈”菜品形成鲜明对比。
萧烬见她动筷，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先夹哪一道。这气氛太诡异了！
沉默地吃了几口，林昭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对侍立一旁的青霜道：“把东西拿来。”
“是。”青霜转身，从一旁的多宝阁上取下一个狭长的、用暗紫色织金锦缎包裹着的物件，恭敬地放在桌上。
林昭用指尖将那个锦缎包裹推向萧烬面前，语气随意得仿佛只是递过一杯茶：“喏，给你的。”
萧烬看着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缎包，又看看长公主那副“不过是件寻常玩意儿”的表情，心里警报再次拉响：“殿下，这……属下无功不受禄……”
“让你拿着就拿着。”林昭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打开看看。”
萧烬咽了口唾沫，只好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上系着的丝带。随着锦缎滑落，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那是一张弓。
一张造型古朴、线条流畅、透着一股森然寒气的弓。弓身是深沉的紫黑色，木质纹理间镶嵌着暗金色的金属丝线，勾勒出玄奥的纹路，弓弦色泽暗沉，却隐隐流动着力量感。即使萧烬对冷兵器不算极度精通，也能一眼看出，这张弓绝非凡品，绝非凡品！
她震惊地抬头看向林昭：“殿下，这……”
“惊蛰。”林昭淡淡开口，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个老朋友的名字，“父皇昔年所赐。放在本宫这里也是蒙尘，今日想起，便予你了。好歹是个重要日子，总该有点像样的东西。”
她没有提“生辰”二字，但萧烬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殿下……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送了礼？还是如此贵重、显然意义非凡的礼物！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萧烬的心理防线。她看着那张名为“惊蛰”的强弓，又看看对面那位依旧一脸冷淡、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件垃圾给她的长公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殿下……”她声音有些发哽，平日里能说会道的舌头像是打了结，“这太贵重了……属下……属下何德何能……”
“啰嗦。”林昭蹙了下眉，似乎不耐烦她的婆妈，伸手拿过那只酒壶，亲自将两个白玉酒杯斟满。清冽的酒液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一看便是珍藏佳酿。“既是赏你的，便收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将其中一杯推到萧烬面前，自己端起了另一杯，目光落在萧烬有些发红的眼眶上，语气似乎放缓了一丝，却依旧带着傲娇：“怎么？感动得要哭了？出息。”
萧烬猛地吸了吸鼻子，一把抓过那杯酒，像是要掩饰情绪般，大声道：“谁哭了！属下这是……这是被这酒香熏的！多谢殿下赏赐！属下一定用这张弓，好好保护殿下！谁想伤殿下，先问过我的箭！”
说着，她举起酒杯，学着江湖人的样子，豪气干云道：“属下敬殿下！”然后一仰头，就把那杯酒给干了！
酒液入口辛辣，随即化作一股暖流涌入胃中，带着奇异的醇香。但后劲……似乎有点大？
林昭看着她那副牛饮的架势，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也优雅地浅啜了一口杯中酒。
然而，一杯酒下肚，萧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脸上开始发热，脑袋有点晕乎乎的，看东西好像都有点重影。她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好酒！殿下，再来一杯！”
林昭看着她迅速泛红的脸颊和开始迷离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和……了然。她没想到，这位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身手矫健的隐刃，酒量竟然如此浅薄？
“你确定？”林昭挑眉。
“确定！当然确定！”萧烬拍着胸脯，已经开始大舌头了，“属下……千杯不醉！殿下……嗝……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说着，自己伸手就去拿酒壶。
结果手一抖，酒壶没拿稳，差点摔了，幸好林昭眼疾手快扶住了。
萧烬嘿嘿傻笑两声，觉得浑身燥热，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那枚若隐若现的莲花烙印。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林昭，忽然咧嘴一笑，笑容傻气又灿烂：“殿下……您真好看……比……比月亮还好看……”
林昭：“……”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已经醉得找不到北的家伙，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来的时间，彻底变成了萧烬的个人耍宝秀。她一会儿抱着“惊蛰”弓傻笑，喃喃自语“宝贝弓弓”；一会儿又试图给林昭表演空手翻，结果差点撞到桌子；一会儿又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昭看，嘴里嘟囔着“喜欢……好喜欢……”
林昭由着她闹，自己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偶尔喝一口酒，看着某人从豪气干云到憨态可掬再到昏昏欲睡的全过程。
终于，萧烬彻底没了力气，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咚”一声，直接趴倒在桌子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弓的锦缎套子，嘴里无意识地哼哼着，彻底醉死过去。
膳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某人均匀又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林昭放下筷子，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毫无形象的萧烬，摇了摇头。她起身，走到萧烬身边，试图将她扶起来。
“唔……殿下……”萧烬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碰她，下意识地往对方身上靠去，脑袋一歪，正好枕在林昭的肩上，温热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林昭的颈侧。
林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垂眸，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双总是锐利或带着调侃光芒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颊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柔软和……乖巧。
沉默了片刻，林昭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她。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萧烬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半扶半抱地，将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狗，一步步地带离了膳厅，走向自己的寝殿。
寝殿内温暖而静谧，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林昭费力地将萧烬安置在自己那张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当她试图抽身时，醉梦中的萧烬却像是抓住了什么依靠，无意识地攥住了她的一角衣袖，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别走……殿下……好看……”
林昭的动作顿住了。她站在床边，烛光勾勒出她姣好却清冷的侧脸轮廓。她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又看看床上那人睡得毫无心机的脸，眼神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