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洪水尚未退去,另一股暗流却已在京城的街巷阡陌、茶楼酒肆间悄然涌动,其速度比瘟疫蔓延得更快,更刁钻。不知从何处起源,也不知是何人散播,种种关乎“天谴”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入千家万户。
“听说了吗?南方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茶楼里,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着同伴耳语,“那是老天爷发怒了啊!”
“为何发怒?”同伴好奇地凑近。
“这还用说?自然是…上头那位…”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向上指了指,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暗示,“德不配位,触怒天威了呗!不然怎么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偏偏是在…”
话不用说完,听者已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惶恐不安的神情。类似的对话在无数个角落重复着,细节愈发丰富,逻辑愈发“缜密”:有说皇帝陛下祭祀不诚,有言其推行新政过于酷烈伤及国本,暗示那是皇室失和、天降警示。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毒刺,精准地扎向了龙椅上那位最敏感的神经。它们比任何公开的奏对和劝谏都更恶毒,更难以扑灭。它们不需要证据,只凭“天意”二字,便能轻易动摇人心根基。
养心殿内,最新一份密探搜集来的市井流言汇编被狠狠摔在地上。林珩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野兽。
“德不配位?天降警示?荒谬!无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查!给朕彻查!揪出第一个散播谣言的乱臣贼子,朕要将他碎尸万段,夷其三族!”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那狰狞的表情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然而,流言如风,无孔不入,又如何能彻底查清源头?即便抓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那早已种下的怀疑种子,却已在无数人心中悄然发芽。林珩深知这一点,这种无法掌控、无法辩驳的舆论攻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他认定了,这背后必定有那只无形的手在操控——除了他那好皇姐,还有谁有这般能耐和动机?
恐慌与愤怒迅速转化为更极端的猜忌和行动。京城的气氛不仅没有因为抓捕了几名“造谣者”而缓和,反而更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皇帝亲卫的监视变本加厉,公主府外那些“商贩”、“行人”的目光几乎不加掩饰,透着冰冷的审视。
与此同时,南北两方的军事调动也骤然加速,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硝烟味。
北方边镇,原本用于防御外患的精锐边军开始频繁调动,以“秋季操演”、“换防”为名,向几个关键的枢纽城镇和通往京畿的战略要道附近集结。
战马的嘶鸣取代了往日的牧歌,运送粮草军械的车队络绎于途,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边军将领们得到了来自京城的密令,要求他们“提高警惕,随时听候调遣”,虽未明言对手是谁,但刀锋所向,不言而喻。
而南方,尽管洪灾肆虐,但隶属于不同派系、特别是与镇南侯王擎关系密切的军队,也并未全力投入救灾。相反,在一些洪水未及的军事重镇,同样出现了军队集结、加固城防、清查粮秣的迹象。
来自京城的“钦差”带着皇帝的密旨和许诺,穿梭于南方各路军阀之间,试图拉拢、安抚,或者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暗地里的信使往来更为频繁,各种条件在台面下激烈地博弈着。
战争的阴云,并未因南方的水患而消散,反而因为这场天灾及其引发的“天谴”流言,变得更加沉重,更加迫在眉睫。一根无形的弦,绷在了帝国的南北之间,绷在了皇权与强藩之间,也绷在了紫禁城那对姐弟之间,并且已经绷到了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触发最终崩裂的第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