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深处的哀戚如同化不开的墨,妃嫔们压抑的啜泣与皇后断续的哀求缠绕在梁间,尚未消散分毫,沉重的玄铁靴声便再度踏碎了这片凝滞的空气。
赵琰去而复返,玄色战甲上凝结的血渍已从暗红转为深褐,宛如干涸的河床,眉宇间压着一层刻意敛去的冷厉,却仍有锋芒从眼底不经意地泄出。
他的目光如寒刃般扫过跪伏在地、衣饰凌乱的妃嫔们,最终定格在与皇后对峙而立的林昭身上。
“昭儿,”赵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静水,瞬间压下了所有细碎声响,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沉痛,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刚得到前殿禀报,乱军冲破东宫宫门,太子…不幸罹难了。”
此言一出,殿内死寂如坟,随即爆发出倒抽冷气的声响!
林昭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眼看向赵琰。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在瞬间归于平静——她怎能不明白?所谓的乱军冲击,不过是托词。这分明是赵琰替她做了决断,做了那件她或许会在权力与亲情间挣扎犹豫,却终要为了稳固大局而动手的事!
他不愿让她亲手沾染亲侄子的血,不愿让她背负“弑侄夺位”的千古骂名,更不愿让她在日后的每一个深夜,被这份枷锁折磨,于是便亲手接过了这最酷烈、最绝后患的屠刀,替她走完了这一步。
她望着赵琰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有感激,感激他不顾一切的维护。
可这消息,对皇后而言,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足以将她彻底推入地狱的毁灭性一击。
她先是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听觉,呆呆地看着赵琰,又缓缓转头看向林昭,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
下一秒,那双原本盛满哀求和泪水的眼睛,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血色与疯狂吞噬,瞳孔里跳动着绝望的火焰!
“不——!!!不可能——!!!”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宫殿的穹顶,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皇后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骼,猛地向前栽倒,若非两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死死架住她的胳膊,她早已瘫软在地,与冰冷的金砖融为一体。
但紧接着,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开始疯狂地挣扎——头颅拼命向后仰,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如同蜿蜒的青蛇;双腿胡乱蹬踹,绣着金凤的裙摆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整个人扭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仿佛要将自己撕裂。
“我的皇儿!我的儿啊——!!!”她嘶吼着,声音早已破裂,如同被揉碎的陶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绝望,混着唾沫与泪水砸在地上,“你们骗我!你们杀了他!是你们联手杀了他!!林昭!!赵琰!!你们两个刽子手!!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她再也顾不上半分皇后的仪态,发髻散乱,珠钗跌落,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只能用最恶毒、最尖锐的语言,宣泄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恨意:“林昭!你不得好死!你篡位弑亲,违背天伦,迟早要遭天打雷劈!!我诅咒你!我以我凤印为凭,以我皇室血脉为引,诅咒你和你爱的人!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要坠入阿鼻地狱,受尽刀山火海、挫骨扬灰之刑,永不解脱!!!”
恶毒的诅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林昭的心口。林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并非因为恐惧——自她决定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便早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只是那“你爱的人”四个字,像一根细如牛毛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角落,让她心脏骤然一紧。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望向偏殿的方向,那里躺着她此刻唯一的牵挂,却又在瞬间强行收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赵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再也无法容忍这疯狂的咒骂,猛地一挥手,厉声道:“皇后悲痛过度,神志失常!即刻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侍卫们得令,不再有半分顾忌,更加用力地架起状若疯魔的皇后。
皇后依旧在拼命挣扎、嘶吼、诅咒,那凄厉的声音如同鬼魅的哭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宫殿深处的黑暗里,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余音,在空旷的院落中久久回荡,伴随着其他妃嫔更加惊恐的啜泣,将这夜的寒意又添了几分。
后院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和皇后疯狂的诅咒,变得愈发压抑和冰冷,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让人喘不过气。
赵琰迈步走到林昭身边,声音放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昭儿,不必听那疯妇胡言乱语。如今大局已定,前朝的官员安抚、后宫的清理规整,还有京畿防务的部署,都还需你出面主持,切不可被这些琐事扰乱心神。”
林昭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皇后的诅咒像一片厚重的阴霾,沉沉地笼罩在她心头,尤其是那句牵扯到萧烬的话语,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与赵琰商议后续的安抚与布防事宜时,一名身着青色宫装的侍女,急匆匆地从偏殿方向小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混杂着惊喜与慌乱的神色,跑到林昭面前,屈膝跪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道:“殿下!殿下!偏殿那边传来消息,萧…萧大人她…她醒了!刚刚已经睁开眼睛,还试着想要起身呢!”
醒了?!
林昭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涟漪。皇后的诅咒、太子的死讯、满院的纷杂与血腥…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
她甚至来不及对身边的赵琰说一句话,猛地提起裙摆,转身便朝着偏殿的方向疾步而去,那平日里端方沉稳的仪态,那一路强撑的冷静与威严,全都被她丢在了身后,只剩下满心的急切与担忧。
赵琰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担忧,仿佛偏殿里的人,才是她的整个世界。他原本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想要拉住她的惯性,最终却只能缓缓落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方向,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终究…还是比不过啊。他护她于万里江山,却抵不过那个人一句虚弱的呼唤,一个急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