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县城,原本属于陈家的那条主街,如今已换了天地。
人来人往,车马不绝,却不再是往昔那种带着压抑与畏惧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紧张、兴奋与勃勃生机的喧嚣。
一座三进大宅院的门楣之上,崭新的“赏功堂”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已然成为整个邵清县,乃至振华体系跳动的心脏。
宽敞的前院被改造成了巨大的物资交割区,一队队人正将从各处运来的矿石、木料、药材、粮食分门别类地过秤登记。
汗水与尘土飞扬,夹杂着高亢的号子声与车轮的吱呀声,构成了一曲劳作的交响。
中庭则是一排排长长的柜台,数十名从各学堂中挑选出的、识字算术皆优的学员,正襟危坐,手持毛笔,飞快地在账簿上记录着什么,他们面前的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清脆而密集。
“萱儿,你慢点,这都忙了一上午了,喝口水歇歇。”
后堂,专门开辟出的总账房内,柳英端着一碗温热的茶水,满脸心疼地走到一个正伏案疾书的纤细身影旁。
周锦萱头也没抬,她那双往日在校园里只对着书本和论文的明眸,此刻却死死盯着面前一张巨大的、用数张皮纸拼接而成的图表。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物资的流向、库存与消耗预估。
“妈,没事,我不累。鲁班堂那边的新式砖窑今天又要了一批精煤,李铁山那边的工程兵团下午要结算三千多人的功劳点,还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笔杆点了点图表上的几个节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昔日那个温柔知性的女大学生,在接手这庞杂如蛛网般的赏功堂后,竟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她仿佛将这里当成了一个最复杂的课题,用现代管理学的思维,硬生生在这民初乱世,搭建起一个初具雏形的现代物流与数据中心。
“唉,你这孩子……”柳英无奈地摇摇头,将茶碗放在她手边。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案旁,周良和周清两兄弟正戴着老花布缝制的袖套,埋头核对着一摞摞的入库单。
周良,这位退休的老电工,此刻正一丝不苟地用尺子比着账目,确保每一个数字都准确无误,那股严谨劲儿,和他检修电路时一模一样。
而周清,这位朴实的建筑工,则在另一边清点着各种工具的损耗,他的手掌粗糙,却能精准地分辨出每一把铁锹、每一柄锤头的新旧与优劣。
角落里,小婶林映雪正带着几个女眷,仔细地将收购来的药材分类、晾晒。
她一边干活,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计算着成本与利润,那精明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她在粮油店打工的时候。
周明的父亲、母亲、小叔、小婶,这些来自现代的普通人,被投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太久。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他们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用他们前半生积累的朴素技能与经验,为这个庞大的计划添砖加瓦。
“锦萱,我觉得这个功劳点的发放流程,可以再优化一下。”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却是周明的小舅柳轩。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埋头干活,而是一直背着手,在账房内缓缓踱步,观察着每一个环节。
身为体制内的官员,他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人截然不同。
“现在是各堂口汇总名单,报到你这里统一发放,环节太多,容易出错,也耗费心神。”
柳轩走到那巨大的图表前,手指在上面虚点,“我建议,将权力下放。”
“由赏功堂制定标准,印发统一的‘功劳券’,分为一点、十点、百点三种。”
“各堂口管事可凭实绩,每日向麾下之人实时发放,他们再凭券来赏功堂兑换所需。”
“你这里,只需负责最终的兑换与核销,便能从繁琐的计算中解脱出来。”
周锦萱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对啊!小舅,我怎么没想到!这不就是……代金券的模式吗!”
她激动地一拍桌子,这个看似简单的改变,却能将她的工作效率提升数倍不止。
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一家人,柳轩的眼神复杂而深邃。
他越是深入了解这个“振华体系”,心中就越是震撼。
那个在他印象里有些颓唐的外甥,究竟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凭空构建出如此庞大而精密的社会机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占山为王”,这分明是在创造一个全新的文明秩序!
就在此时,账房的门被推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传来。
“锦萱姐!我们来领这个月的补给了!”
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姜婉儿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身后跟着同样换了装束的周锦国和周锦园兄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周锦国身材高大,一身肌肉贲张,眼神中满是即将出征的兴奋。
而周锦园则俏生生地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由自己三姐一手操持的“大本营”,小脸上满是崇拜。
“婉儿姐,都给你们备好了。”
周锦萱笑着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厚厚的油布包裹,“外伤药、内服药,还有三支备用的信号响箭。”
“谢啦!”姜婉儿接过包裹,掂了掂,满意地笑道:“那我们这就出发了。听说临水镇那帮姓钱的乡绅不太老实,正好拿他们给兄弟们练练手。”
周锦国在一旁摩拳擦掌,兴奋道:“三姐,你就瞧好吧!我跟婉儿姐一定把那帮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保证咱们的武馆在那开得稳稳当当!”
看着弟弟妹妹们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周锦萱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叮嘱道:“万事小心,先生的规矩你们也知道,不可滥杀无辜。”
“放心吧,三姐!”周锦园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是去讲道理的,他们不听,才跟他们动手!”
少女天真的话语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冲淡了账房内紧张忙碌的气氛。
……
与此同时,武备学堂的后院,一处开阔的草坪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喊杀声,没有喧嚣,只有一片祥和与宁静。
周恒与马春梅夫妇,正带着几十名从周家庄和邵清县里来的老人,缓缓地打着一套动作舒缓的拳架。
这套拳架正是周明根据《气血修炼法》前三层精义,专门为他们这些根基亏空的老人编排的养身功法,动作简单,却直指核心,旨在引动气血,温养五脏。
“呼……”
一套拳打完,周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间流淌,说不出的舒泰。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伴,马春梅原本花白的头发,如今发根处竟已生出缕缕青丝,脸上的皱纹也淡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
“老头子,我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马春梅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有力气下地走动,现在居然还能跟着打拳。”
周恒也是感慨万千,他拍了拍自己依旧硬朗的腰板,笑道:“这都多亏了先生。他这是给了咱们第二条命啊!”
周围的老人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以前走两步就喘,现在能绕着演武场走三圈!”
“我那老寒腿,今年入秋了竟然一次都没犯过!”
“先生真是活菩萨,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被家人从垂死的病榻上抬来的,本以为是等死,却没想到在这里获得了新生。
周恒听着众人的赞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的大孙子所图甚大,这套养身功法,这武备学堂,这赏功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正由他的孙儿亲手开启。而他们这些老家伙,能在这场波澜壮阔的大戏中,安享晚年,见证这一切,已是天大的福分。
他望向赏功堂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在乱世中搅动风云的孙儿。
“明儿,放手去做吧,”老人心中默默念道,“家里,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