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公卿百官列班而立,皆低眉垂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谁都知道,今日的主角,将是那位从西凉军营地远道而来的使者。
少帝刘协高坐龙椅,年幼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御阶下首的王允。如今的未央宫,真正的决策者,是这位面容清癯、神色冷峻的司徒公。
“宣,西凉军使者,军司马李暹,觐见——”黄门侍郎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回荡。
片刻后,一身风尘之色、甲胄未除的李暹,在两名宫廷卫士的“陪同”下,低着头,快步走入大殿。他虽是军伍之人,此刻身处这代表天下最高权力的大殿,面对满朝朱紫,也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牢记着自己的使命:试探朝廷态度,为数万西凉弟兄寻一条生路。
“末将…卑职李暹,奉李傕、郭汜、张济、樊稠诸位将军之命,叩见陛下,陛下万岁!”李暹跪伏于地,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王允并未让皇帝开口,直接代劳,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李暹,你等不在陕地驻防,擅派使者入京,所为何事?”
李暹深吸一口气,按照预先准备好的说辞,恭敬回道:“回禀司徒公,卑职等远在营中,惊闻太师…呃…逆贼董卓于长安遇刺身亡之噩耗,全军将士皆感震惊惶恐,不知所措。特派卑职前来,一为确认消息真伪,二则…则请示朝廷,我等…我等日后该当如何?是继续驻防,还是…另有安排?李、郭诸位将军皆言,唯朝廷之命是从!”
他的话尽量说得谦卑、顺从,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求朝廷能给一条活路,哪怕是被削权解散,也好过被定为叛军剿灭。
然而,王允听在耳中,却只觉得这是西凉军的狡诈试探和虚伪之词。他心中早已定下基调,此刻更无丝毫转圜之意。
只见王允面色一沉,冷哼一声:“确认消息?董卓倒行逆施,祸国殃民,如今伏诛,天下称快!有何需要确认?至于你等…”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伏地的李暹,以及屏息凝神的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提高,变得严厉无比:“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尔等皆为董卓心腹爪牙,助纣为虐,屠戮百姓,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朝廷未即刻发兵征讨,已是天恩浩荡!尔等竟还敢派人前来探听虚实,巧言令色!”
李暹闻言,身体猛地一颤,额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急忙辩解:“司徒公明鉴!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如今董卓已死,我等只求…”
“求什么?!”王允厉声打断,“求朝廷赦免尔等罪孽?休想!本司徒今日便明白告知你,也让你带话回去给李傕、郭汜等人:尔等唯有即刻解散麾下部众,自行卸甲,亲缚至长安廷尉府认罪伏法,或可求得一线生机!若再迟疑观望,甚至心存侥幸,意图负隅顽抗…哼!天兵所指,必叫尔等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冷酷无比,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不仅拒绝了赦免,甚至连一条活路都没给,直接要求他们自缚请死!
殿中群臣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一些原本支持严惩西凉军的人,也觉得王允此举过于极端和冒险了。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直接把对方往死路上逼啊!
李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来之前,李傕等人最坏的想法也不过是朝廷要削他们的兵权,让他们解甲归田,却万万没想到,王允竟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自缚请罪?那和自杀有何区别?西凉军上下,谁手上没沾点血?到了廷尉府,还能有活路?
“司徒公!…”李暹还想做最后努力,声音已带上了哭腔,“数万将士…皆是大汉子民…岂能…岂能…”
“放肆!”王允一拍案几,勃然大怒,“尔等也配称大汉子民?皆是国贼余孽!无需多言,即刻滚出长安,将本司徒的话原封不动带回去!若逾期不至…休怪朝廷无情!滚!”
两旁的宫廷卫士立刻上前,架起几乎瘫软的李暹,毫不客气地将其拖出大殿。李暹失魂落魄,甚至连告退的礼节都忘了,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灰暗。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吕布站在武将班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却是冷笑连连。王允果然走了最臭的一步棋。他几乎能预见到,当李暹带着这绝望的消息回到西凉大营时,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那数万惊惧交加、走投无路的西凉悍卒,除了拼死一搏,还能有什么选择?
贾诩站在文官队列中,眼帘低垂,仿佛睡着了一般。但他微微翕动的嘴角,却透露出一丝讥讽。王允自掘坟墓,速度之快,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
王允却对自己的“强硬”表现十分满意,自觉维护了朝廷威严,震慑了宵小。他扫视了一眼沉默的群臣,心中甚至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意。
退朝后,吕布刚回到府中不久,李肃便悄然而至。
“主公,西凉使者李暹,已被驱逐出城,此刻正失魂落魄往东而去。”李肃禀报道。
吕布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王允此举,是逼反李傕郭汜。大战将至矣。李肃,我们的人,能接触到那个李暹吗?”
李肃眼中精光一闪:“其出城不久,速度不快。若派快马,或可在其回到西凉大营前,‘偶遇’一番。”
“很好。”吕布点点头,“不要暴露身份。只需‘无意间’让他知道,长安城内,并非所有人都如王司徒一般欲将他们赶尽杀绝。尤其是…掌控军权的吕温侯,对西凉军卒并无必杀之心,此前甚至保下了董卓孙女董白。其余…不必多说,留个念想即可。”
这是吕布埋下的又一步暗棋。既是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转圜余地,也是为了在西凉军中制造对王允的仇恨与对吕布的微妙好感,或许关键时刻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李肃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吕布走到窗边,望向东方。那里,很快就要燃起复仇的烽火了。王允亲手点燃了导火索,而他自己,需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
“文和。”吕布唤道。
贾诩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温侯。”
“看来,我们去弘农的计划,要提前考虑了。但在那之前…”吕布眼中寒光一闪,“或许该让王司徒,亲自尝尝他酿下的苦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