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城,温侯府邸的东院,迎来了一天中最为静谧的午后时光。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在庭院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里与传闻中吕布那般杀伐暴戾之主该有的府邸截然不同,没有森严到令人窒息的守卫,也没有终日不绝的丝竹宴饮之声,反而透着一股近乎冷清的井然有序。
大乔端坐在临窗的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身下崭新的锦垫。这间分配给她们姐妹的居所陈设算得上精致,却并不奢靡过度,一应器物用具皆齐全体面,甚至窗边还摆着两盆这个时节少见的花草,透着几分细心。几名侍女垂手侍立在门外廊下,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小乔则有些坐不住,在屋内轻轻踱步,不时透过半开的窗棂向外张望。从皖城乔府那熟悉的楼阁亭台,骤然来到这北地雄城、一位以武勇和反复闻名的诸侯内宅,前途未卜的茫然和深陷囹圄的恐惧,并未因旅途结束而消散,反而在这陌生的安静里发酵。
“阿姊,”小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这里…太静了。”
大乔抬起眼,目光温静,示意妹妹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父亲既将我二人送至此处,便有他的考量。观此处布置,那位温侯…似乎并非一味苛待之人。”她语气平静,心中却同样忐忑,只是身为长姐,她必须显得镇定。
脚步声轻轻响起,打破了庭院的宁静。一名衣着素雅却用料考究、气质端庄的妇人在两名婢女的陪伴下,缓步走入东院。门外的侍女们纷纷躬身行礼,口称“夫人”。
大小乔立刻起身,依照礼数垂首而立。她们知道,这定然是吕布的正妻,严氏。
严氏步入屋内,目光温和地扫过姐妹二人。她们年轻鲜妍的容貌并未让她脸上出现丝毫异样,只是微微颔首。“一路辛苦了吧?在北地可还住得习惯?”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主母特有的沉稳。
“劳夫人动问,一切安好。”大乔敛衽一礼,言辞得体。
“府中若有短缺,或有什么北地没有的用度,可让侍女去寻管事告知于我。”严氏语气平常,像是在安排寻常客人,“温侯治家,不喜奢靡无度,但也从不会短了家中人的用度。你们既入此门,安心住下便是,不必过多思虑。”
这话语里透着一种奇特的意味,既划清了界限——她们是“家中人”而非贵客,又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务实,似乎只要守规矩,便不会有无妄之灾。
小乔偷偷抬眼打量这位主母,见她神色平和,并非刻薄之相,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
严氏又简单问了几句饮食起居可还适应,旋即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温侯政务军务繁忙,平日未必常在后宅。府中无甚复杂规矩,只需安分守己,勿生事端,便自有清净日子过。这与你们在南方的闺阁,或许也无太大不同。”
她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安抚。大小乔低声应喏。
正说话间,一个穿着红色骑射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东院门口,扒着门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朝里面张望,毫不掩饰对这两位“新姨娘”的好奇。
严氏微微蹙眉,轻斥道:“玲绮,不可无礼。”
那女孩儿却不怕,笑嘻嘻地开口:“娘亲,我来看看新姨娘是不是像画里的人一样好看!”正是吕布的爱女吕玲绮。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便从院外传来,清越柔和:“玲绮,莫要扰了夫人和二位妹妹。”随着话音,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云鬓花颜,姿容绝世,一身淡雅的衣裙更衬得她气质出尘。她先是向严氏微微一福,然后目光转向大小乔,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轻轻颔首,算是见礼。无需介绍,大小乔立刻猜到,这定然是那位名动长安的貂蝉。
貂蝉伸手拉过吕玲绮,柔声道:“先生布置的功课可做完了?怎地又跑来调皮?”语气里并无多少责备,反而带着几分宠溺。
吕玲绮吐了吐舌头,又瞄了大小乔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被貂蝉拉着走了。整个过程,貂蝉神态自然,与严氏之间似乎也相处和睦,并无芥蒂。
这一幕,让大小乔看得有些怔忡。这与她们想象中诸侯后宅应有的暗流涌动、妻妾争宠的景象,相差甚远。主母严氏端方持重,却并无压人的气势;妾室貂蝉美貌倾国,却显得娴静安然;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这般活泼无忌,充满生气。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平静。
严氏似乎并未将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又嘱咐了大小乔几句,便带着婢女离开了,留下姐妹二人在原地,心思各异。
夜幕降临,侍女们点亮了灯烛,送来了晚膳。菜式是精致的北地风味,也兼顾了南方的口味,可见安排之人的用心。
屋内只剩姐妹二人时,小乔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困惑:“阿姊,这里…好像和听说的不太一样。”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严苛规矩似乎并未出现。
大乔轻轻拨弄着碗中的羹汤,沉吟片刻,低声道:“今日所见,温侯后宅确与寻常豪族无异,甚至更为清净些。严夫人并非难相处之人,那位貂蝉姑娘…也似无争宠之意。”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或许,这位温侯…治家与对外,确是两副面孔?又或者,传闻多有失实?”
无论如何,这初步的接触,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们原本充满恐惧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微澜。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虽然未来依旧迷茫,但至少,最初的惊惧,已开始慢慢转化为一种谨慎的观察和细微的好奇。这一夜,东院的灯火熄得虽晚,却并无多少哭泣与哀叹,更多的是姐妹俩压得极低的、对未来命运的揣测与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