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曹操的行营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凝重空气。
曹操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背对着帐门,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悬挂于屏风上的巨幅兖徐地图。他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瘦削,却透着一股鹰隼般的锐利与隐忍。
程昱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声音低沉而清晰:“…刘玄德以仁义之名,广施恩惠,糜竺、陈登等地方大姓,皆对其颇有好感,供给钱粮颇为积极。然徐州丹阳旧部,以曹豹为首,对此深为不满,军中怨言渐起,谓刘备偏心士族,苛待旧人。”
曹操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夜枭的低啼。“仁义?哼,收买人心罢了。陶恭祖留给他的,是个刺猬,抱得越紧,扎得越疼。”他缓缓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而冷酷的光,“曹豹…一介武夫,勇而无谋,易为所用。他可愿听我等‘建言’?”
程昱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曹豹已暗中递来消息,对刘备诸多举措怨愤不已,只苦于势单力薄。我方使者已与其接触,许以事成之后,表其为镇东将军,总督徐州军事…彼,已然心动。”
“好。”曹操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告诉他,耐心些。时机未至,莫要轻举妄动。粮草、军械,若有短缺,可暗中助之。要让徐州内部的裂痕,自己慢慢裂开,直到…砰!”他右手虚握,然后猛然张开,做了一个破碎的手势。
“此外,”曹操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图,手指点向关中方向,“吕布那头虓虎,近来可有异动?李郭二贼闹得如此不堪,他就在咫尺之外,岂会无动于衷?”
程昱面色微凝:“潼关方向,吕布军防守严密,斥候难以深入。然近日观其粮草调动,似乎有向西倾斜之象,只是…做得极为隐秘,虚实难辨。”
曹操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吕布有贾文和为之谋,最擅藏匿锋芒。传令下去,各营垒加强戒备,多派侦骑,紧盯黄河渡口。若吕布真西进长安,便是我等巩固兖州、图谋徐州的良机。若其有东顾之意…哼,那就让他再来试试兖州的防线!”
他的语气森然,那只独眼中掠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旋即又被深沉的算计所掩盖。
寿春,袁术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酒香混合着浓郁的香料气息,弥漫在温暖的殿堂之中。袁术踞坐于上,面色红润,一手持着金杯,一手随着乐律轻轻拍打着膝盖,显得志得意满。
下方席间,阎象、杨弘等谋士作陪,脸上却多少带着些勉强与忧色。
“刘备?!”袁术忽然嗤笑一声,声音尖锐,打断了乐声,“织席贩履之徒,侥幸得了几郡之地,就敢妄自称尊,窃据州牧之位?他也配!”他将金杯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
“陶恭祖老眼昏花,竟将徐州托付给此等微贱之人,实乃可笑!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岂容此等小人踞于卧榻之旁?”他越说越气,胸膛起伏。
阎象忍不住劝谏:“主公,刘备虽出身寒微,然颇得徐州部分人心,更有关羽、张飞万人敌之勇。且吕布雄踞西北,曹操虎视东方,我军新近方从徐州折返,士卒疲敝,仓促再动刀兵,恐…”
“恐什么?!”袁术不耐烦地打断他,眼中满是骄狂之色,“吕布?他正盯着长安那摊烂泥!曹操?兖州新定,他敢轻易出来?至于刘备…哼,徐州内部岂是铁板一块?我已听闻,丹阳旧部与之离心离德!”
他猛地站起身,挥退舞姬,朗声道:“传令下去!集结兵马,筹备粮草!我要亲提大军,以‘为陶谦讨逆’之名,北上徐州!我倒要看看,他刘玄德的‘仁义’,能不能挡得住我的刀锋!”
殿堂内,酒宴的欢愉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袁术骄横的命令和谋士们隐晦的担忧在空气中交织。
长江南岸,牛渚军营。
气氛与许都的凝重、寿春的骄狂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锐气、疲惫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蓬勃野心。
孙策脱下破损的肩甲,露出下面泛着血痕的绷带,军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上药。他咧了咧嘴,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却毫无惧色,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个太史慈!端的是一员悍将!”他对着身旁的周瑜笑道,“那一箭险些卸了俺的胳膊!若非公瑾(周瑜字)你及时率部赶到,怕是真要吃个大亏!”
周瑜一袭白衣,即便在军营中也显得风姿倜傥。他看着孙策的伤处,眉头微蹙:“伯符(孙策字),勇猛虽好,亦需谨慎。刘繇虽非明主,麾下亦有能人。此番试探,可知江东非旦夕可下。”
“俺晓得!”孙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但这一仗打得痛快!那太史慈,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竟能与俺战个平手!若能得此良将,何愁大事不成?”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对人才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收服猛将,需时机,更需诚意。”周瑜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如今我军初渡,当先稳守牛渚,巩固滩头,广揽流民,积储粮草。刘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待其露出破绽,方可一举击之。”他指向江对岸,“江东六郡,当为我兄弟囊中之物。”
孙策重重一拍周瑜的肩膀(避开伤处),豪气干云:“有公瑾在,俺有何忧!就让刘繇再多蹦跶几日!”
营帐外,长江涛声阵阵,仿佛在应和着年轻霸主奔腾的雄心。
襄阳州牧府。
刘表捻着胡须,听着蒯良的汇报,面色平静如水。
“…看来,吕布其志不小,恐意在关中。”蒯良缓缓道。
刘表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能越过千山万水,看到那纷乱的局势。“李郭内讧,长安糜烂,确是良机。吕布若得手…关中将再起波澜。”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洛阳那边,高顺守得如何?”
“探马回报,高顺整军经武,招募流民,防守甚是严密。新式农具…似乎也在艰难推行。”蒯越补充道。
“嗯。”刘表沉吟片刻,“吕布重心西移,洛阳暂无忧矣。我等…静观其变即可。江东孙策小儿,似有异动?刘正礼(刘繇)怕是难以安稳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发的嫩芽。“天下如棋,落子勿急。守住荆襄这方净土,方是根本。其余…且让他们先去争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乱世中难得的保守与沉稳,却也暗藏着伺机而动的深意。
中原、江淮、江东、荆襄…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心思,不同的动作,却都在这个春天悄然酝酿、碰撞。山雨欲来风满楼,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正指向那残破不堪的两京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