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呜咽着向南奔流,仿佛要将北岸的血腥与惨嚎尽数冲刷带走。
野王城东南,黑风峪高地。徐荣立马于坡顶,冷静地俯瞰着整个战场。他看到吕布的骑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曹军阵中;他看到曹军仓促转向的阵型如何被轻易撕裂;他也看到了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以及中箭后曹军帅旗下瞬间爆发的巨大混乱。
“主将军威更胜往昔。”徐荣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但他并未下令全军冲下高地加入追击。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如一把出鞘寸许的利刃,悬于敌后,割裂其阵,震慑其心。此刻贸然全军压上,反而可能逼得溃军做困兽之斗。
他抬起手,声音沉稳:“传令!弓弩手向前推进三百步,覆盖射击,驱赶溃敌!步卒严守阵地,防止敌军反扑!骑兵游弋警戒,收缴遗落辎重,清剿散兵!”
他的军队如同精密的器械,高效而冷静地执行命令,进一步扩大着曹军的混乱和伤亡,却并不贪功冒进。
野王城下,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尸骸遍地,破损的旗帜、折断的兵刃、无主的战马随处可见。
吕布勒住赤兔,缓缓巡视着这片刚刚平息下来的杀戮场。并州铁骑们自发地在他身后重新整队,虽然人人带血,喘息未定,但眼神炽热,战意昂扬。三百陷阵营精锐则已迅速散开,占据各处要害,警惕地注视着溃逃的曹军和可能存在的反击,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城头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温侯万岁!”的呼喊此起彼伏。残存的守军们相互搀扶着,许多人喜极而泣,更多的人则脱力地瘫倒在垛口后,望着城外那杆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吕字大旗,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比的敬畏。
城门在吱呀作响中被艰难推开。张扬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踉跄着奔出城来。他战袍破损,甲胄上满是刀箭痕迹和凝固的血污,脸上混杂着血、汗与灰土,神情激动而复杂。
他奔至吕布马前,竟不顾身份,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因激动和之前的嘶吼而剧烈颤抖:“张扬……谢温侯救命之恩!若非温侯神兵天降,野王必破,张某……与满城军民,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他身后的河内将士也纷纷跪倒一片。
吕布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扶起张扬:“稚叔(张扬字)兄何必行此大礼。你我同盟,守望相助,份所应当。快快请起。”他目光扫过张扬身后那些伤痕累累、面露疲惫却眼神狂热的河内兵卒,赞道,“河内将士,浴血奋战,力保城池不失,皆是好汉子!”
这话让那些跪地的河内士卒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头颅昂得更高了些。
张扬就着吕布的手站起身,脸上激动稍退,却浮现出更深的感慨与后怕。他回望了一眼残破的城垣和满地狼藉,声音低沉下去:“今日若无温侯,河内已属他人矣。曹军之精锐悍勇,远超张某所想……若非公台先生预先加固城防,若非将士用命,只怕连这一日都撑不到温侯来援。”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坦诚而坚决地看向吕布:“经此一战,张扬方知自身才疏力薄,空据河内,实难在这虎狼环伺之乱世立足。昔日同盟之约,乃温侯抬爱。然今日之势,非同盟可保万全。”
他再次拱手,语气无比郑重:“若温侯不弃,张扬愿举河内全郡,附于麾下!河内军政,尽听温侯调遣!张扬……愿为温侯镇守此间,打理内政,筹措粮饷,以供大军驱策!只求温侯能庇佑这河内一方百姓,免遭兵燹涂炭!”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绝非一时冲动。是夏侯惇的猛攻击碎了他的侥幸,是吕布的及时援手让他看到了真正的依靠,更是曹操的威胁让他明白,唯有彻底投入更强者的羽翼之下,方能生存。
吕布看着张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刚刚赶到的陈宫和李肃。
陈宫微微颔首,眼神示意此议可行。李肃则眼珠微转,脸上堆起笑容,似乎在盘算着河内归附后的种种好处。
吕布这才重新看向张扬,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凝而有力:“稚叔兄深明大义,布,感佩于心!既如此,吕某便却之不恭!自此,河内便是我等兄弟共保之基业!军政之事,仍要多劳稚叔兄与公台先生费心。布在此立誓,必视河内如弘农、河东,竭力保全,共御强敌!”
“张扬,拜见主公!”张扬闻言,心中巨石落地,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是下属之礼。
周围的并州军与河内军士卒见状,先是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权力的交接,在血与火的考验后,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吕布接受了这份效忠,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清理战场,加固城防。曹仁非庸才,夏侯惇重伤,其必不会甘休,恐有反扑。”
他目光转向南方,黄河对岸,曹军溃兵正如退潮般涌向渡口,但那溃败之中,依旧隐隐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韧性与秩序。
“公台,稚叔,整顿防务,清点伤亡缴获之事,交由你二人。”
“李肃,加派侦骑,严密监控南岸曹军动向,尤其是曹仁所部!”
“徐荣将军所部,暂驻黑风峪,以为犄角之势。”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众人凛然遵命。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的光辉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色,也照亮了野王城外这片刚刚经历大战、即将迎来新主的土地。
新的格局已然奠定,而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南岸那片渐浓的夜色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