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外的曹军大营,弥漫着一股焦躁与疲惫混合的气息。连续多日的猛攻未能破城,反而在守军,尤其是刘备部众顽强的抵抗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攻城器械的残骸散落在城墙脚下,被血迹染成暗红的土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中军大帐内,曹操刚刚听完前线将领关于今日攻城受挫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关羽张飞的勇武,刘备的坚韧,陶谦军的困兽犹斗,都比他预想的要麻烦。这座徐州坚城,像一根硬骨头,卡得他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堪称慌乱的马蹄声,以及卫兵试图阻拦的呵斥。
“闪开!兖州急报!八百里加急!面呈主公!”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风尘仆仆、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信使踉跄冲入,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着一封粘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紧急程度的军报,声音嘶哑破裂:“丞相!兖…兖州急报!程昱先生亲笔!”
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
曹操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上前,几乎是一把夺过那封军报,迅速拆开火漆。帛书上,程昱那熟悉的、此刻却略显急促的字迹跃入眼帘:
“…吕布疑似亲率大军压境黄河,旌旗漫野,舟船云集,战鼓终日不息,更于北岸操演攻城…其‘吕’字大纛现已确认出现于延津对岸…乐文谦(乐进)、于文则虽竭力防守,然敌势浩大,恐非疑兵…兖州西部震动,人心惶惶…臣已命夏侯元让(夏侯惇)急速率部西援…然吕布虓虎之威,若真倾力来犯,兖州空虚,恐有倾覆之危…万乞主公速做决断…”
军报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曹操的心头。
吕布!亲征!主力压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曹操的脊椎窜上后脑。他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曹操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
“主公…兖州出了何事?”离得最近的夏侯渊忍不住低声问道。
曹操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悬挂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兖州西部,黄河沿岸。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疑兵?这当然是首要的怀疑。吕布狡猾,惯用声东击西之计。此刻徐州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玩一手围魏救赵,再正常不过。
但是…程昱并非庸才,他既然用上了“八百里加急”,言辞如此严峻,甚至已经调动了夏侯惇…说明对岸的声势绝非小打小闹。
万一呢?
万一吕布这个疯子,不甘于只是骚扰,而是真的判断出兖州极度空虚,不惜代价要强行渡河,直捣黄龙呢?
兖州是什么?是他曹操的根基!是他起家的地方,是粮仓,是兵源,是无数将士的家眷所在!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他在徐州打得再热闹,若丢了兖州,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顷刻间就有崩盘之危!
吕布的武力,吕布骑兵的冲击力…曹操是亲眼见识过的。一旦被他渡过黄河,冲入兖州平原…乐进、于禁能挡住吗?刚刚经历战乱的兖州各郡县,能经得起这番折腾吗?
这个险,他冒不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曹操盯着地图,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极度不甘却又不得不妥协的压抑。
帐内众将闻言,脸色都变了。他们明白了,兖州恐怕出了大事,而且严重到让主公产生了退意。
“主公!”曹洪急道,“徐州旦夕可下!此时退兵,岂不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曹操猛地回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众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焦躁和暴怒,“若是兖州没了,你我便皆是丧家之犬!还要什么徐州?!”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做出了最终决定,语速快而决绝:
“吕布狡诈,然兖州根本,不容有失!程昱绝不会无的放矢!”
“传令:即刻起,停止一切攻城行动!各军收拢部队,加固营寨,做出长期围困态势,迷惑城内守军!”
“妙才(夏侯渊)!”
“末将在!”
“你率本部骑兵为先锋,立刻轻装启程,星夜兼程赶回兖州支援!遇有小股敌军,不必纠缠,直驱白马、延津!”
“子廉(曹洪)!你负责统筹中军,安排分批撤军事宜。粮草辎重…能带则带,不能带,就地焚烧,绝不能资敌!”
“典韦、其余诸将,随我断后!防止刘备、陶谦出城追击!”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珠般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众将虽心有不甘,但也知兖州安危重于一切,纷纷抱拳领命:“诺!”
大帐内瞬间忙碌起来,弥漫着一股功败垂成的压抑和仓促撤退的紧张。
曹操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座久攻不下的下邳城,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遗憾和戾气。
刘备…陶谦…这次算你们好运!
吕布…好一个围魏救赵!咱们…来日方长!
他猛地一甩披风,转身走出大帐,声音冷硬:“动作都快些!明日此时,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一支队伍还滞留在这徐州城下!”
曹军的撤退,在一种极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氛围中,仓促而有序地开始了。一场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因为后方一则真假难辨的急报,不得不拱手放弃。
而此刻,黄河北岸,“亲临前线”的吕布大纛之下,或许只是一员身形与吕布相似、穿着他盔甲的偏将。真正的吕布,可能仍在弘农,静静地等待着徐州的反应。
战争的胜负,有时不仅仅取决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取决于决策者心中的权衡与那一丝“万一”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