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黎阳前线的对峙与试探,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牵制了曹操大量的注意力与兵力。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却来自上游。
黄河之上,晨雾尚未完全散尽。数里宽的河面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卷着泥沙和残冰,发出低沉的咆哮。一支由数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正悄然驶离南岸。船上满载着顶盔贯甲的袁军士兵,他们紧握着兵器,目光紧盯着对岸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文丑按剑立于为首的一艘斗舰船头,他身形魁梧,面容冷硬,眼神如同盘旋在黄河上空的鹞鹰,锐利而充满侵略性。风将他身后的将旗吹得猎猎作响。此番他受命率一万五千精锐,其中包括三千骑兵,绕开黎阳正面,自上游的平丘、韦乡一带寻得渡口,秘密渡过黄河,目标直指黄河南岸的战略要点——白马。
“将军,前方即将靠岸。”副将低声禀报。
文丑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而有力:“传令下去,登陆后即刻整队,骑兵前出遮蔽战场,步卒紧随其后,目标白马,全速前进!我要在曹操反应过来之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船队顺利靠岸。袁军士兵迅速有序地登陆,在各自军官的呼喝下整理队形。三千骑兵率先如同泼出的水银,迅速散开,控制住登陆场周边要道,遮蔽大军行踪。步卒则扛着云梯、撞木等攻城器械,排成严整的行军队列,沿着官道,向着东南方向的白马城滚滚而去。
文丑的这次迂回穿插,时机和地点都选择得极为刁钻。曹操的主要精力被颜良牢牢吸引在黎阳,对黄河上游的防御难免出现疏漏。当白马守将、东郡太守刘延接到斥候拼死送回“大批袁军自西面渡河,直扑白马”的急报时,文丑的前锋骑兵,已经出现在了白马城西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什么?!”刘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抓过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麾下仅有不到四千郡国兵,其中还有不少是刚征募不久的新卒,如何能抵挡文丑这支如狼似虎的袁绍精锐?
“快!紧闭四门!所有守军即刻上城!多备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派人,不,多派几路信使,冲出城去,向濮阳的曹公求援!快!”刘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发出一连串的命令。
白马城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警钟长鸣,士兵们奔跑着冲上城墙,民夫被紧急征调,搬运守城物资。城内的百姓则惊慌失措,纷纷躲回家中,关门闭户,恐惧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刘延亲自登上西城门楼,眺望远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如同黄色的沙暴,正迅速向白马城席卷而来。那尘土之下,是无数闪动的兵甲和马蹄践踏大地的闷响。
“备战!”刘延抽出佩剑,声嘶力竭地喊道。
文丑大军兵临城下,并未立刻发动全面进攻。他命令部队将白马城四面包围,同时派出骑兵扫荡周边乡亭,掠夺粮草,肃清可能存在的斥候和援军通道。
中军大帐内,文丑听着各部将领的回报。
“将军,白马城城墙高厚,护城河虽不宽,但引的是黄河活水,不易填平。刘延守备颇为严密。”
“我军粮草可支半月,周边乡亭已搜刮一遍,所得不多。”
文丑面无表情,手指敲打着桌面:“强攻伤亡太大,围困…时间却不在我等这边。”他看向副将,“打造攻城器械需要几日?”
“简易云梯、冲车,三日可成。若要打造井阑、投石机,恐需旬日以上。”
“太慢!”文丑断然否定,“主公和颜良将军在黎阳牵制曹军主力,为我等创造良机,岂能在此空耗时日?三日!三日后,器械若成,即刻攻城!我要看看,这刘延的骨头,有没有于禁那么硬!”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第四日清晨,袁军大营中战鼓擂响。数十架匆忙赶制的云梯、十几辆蒙着生牛皮的简陋冲车,被推到了阵前。上万名袁军步卒排成密集的阵型,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白马城墙涌去。
“放箭!”刘延在城头声嘶力竭。
城墙上箭如雨下,倾泻在冲锋的袁军头上。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护城河不宽,袁军士兵扛着沙袋、门板,冒着箭雨奋力填出数条通道。
云梯很快靠上了城墙,悍勇的袁军士兵口衔钢刀,一手举盾,一手攀梯,奋力向上爬。城墙上,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将攀爬者连人带梯砸翻下去。烧沸的金汁(粪便、尿液等混合物)被倾倒下,恶臭弥漫,被淋中的袁军士兵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哀嚎。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文丑亲临前线督战,他冷眼看着部下在城头守军的顽强抵抗下死伤枕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让甲士上!”他下令道。
一队身披重甲、手持大刀阔斧的袁军精锐投入了战斗。他们顶着盾牌,冒着矢石,沿着云梯艰难攀爬。厚重的甲胄使他们行动迟缓,但也提供了更强的防护。
一名袁军甲士终于率先登上了城头,他怒吼着挥舞战斧,瞬间劈倒了两名措手不及的曹军士兵。缺口似乎要被打开了!
“把他们压下去!”刘延眼睛赤红,亲自带着亲兵队冲了过去。长矛从四面八方刺向那名甲士,虽然难以刺穿重甲,但巨大的冲击力仍让他踉跄后退。一名曹军什长趁机用铁锤猛砸其膝窝,甲士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被乱刀砍死。
但更多的袁军甲士试图从这个缺口登城,城头陷入了惨烈的肉搏战。刘延挥舞佩剑,身先士卒,身上很快溅满了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文丑在城下看得分明,心中焦躁更甚。他猛地拔出战刀,竟要亲自冲阵!副将死死拉住他:“将军!不可!您是一军之主,岂可亲身犯险!”
就在这僵持不下、伤亡持续增加之时,一骑快马从后方狂奔而至,马上骑士浑身是汗,几乎是滚鞍落马,冲到文丑面前,呈上一封书信:“将军!黎阳急报!曹…曹操亲率大军,已离开黎阳方向,疑似…疑似驰援白马!颜良将军请示下一步方略!”
文丑一把抓过军报,快速扫过,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曹操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
他抬头望向依旧在浴血奋战的城头,又看了看身后略显疲惫的部队和那些简陋的攻城器械,知道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了。若曹操援军抵达,自己顿兵坚城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鸣金!收兵!”文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充满了不甘。
清脆的鸣金声再次响起,如同抽走了袁军士兵最后一丝力气,攻城的部队如同退潮般撤了下来,留下了城下大片尸体和破损的器械。
城头上,曹军士兵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声音很快低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的呻吟和清理战场的沉重。刘延拄着剑,喘着粗气,看着退去的袁军,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深深的忧虑。他知道,文丑不会轻易放弃,而曹操的援军,还需要时间。
文丑退回大营,立刻召集将领议事。
“曹操已动,我军需改变策略。”文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攻不利,转为长期围困!分兵控制白马周边所有水道、粮道,我要困死刘延!同时,立刻向主公报信,请求增兵!白马,必须拿下!”
他看向西方,那是曹操援军可能到来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坚定。白马城,这块卡在喉咙里的骨头,他一定要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