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旧竹椅缺了根篾条,是去年晒粮食时被扁担压的。竹椅的扶手被磨得油光锃亮,露出浅黄的竹肉,像块浸了油的老玉。
李奶奶总爱坐在这椅上纳鞋底,针线穿过布面的“沙沙”声,和竹椅晃动时的“咯吱”声混在一起,成了院里的老调子。“这椅子啊,比你爹岁数都大。”她手里的针在阳光下闪了闪,扎进鞋底,“当年你爷爷编它时,特意多缠了三道篾,说要让它撑得久些。现在缺了根篾,倒也不碍事,坐上去晃悠悠的,比新椅子舒坦。”
我试着坐上去,竹条贴着后背凉丝丝的,缺篾的地方刚好能塞进半条腿,倒成了个舒服的姿势。“奶奶,我找根新篾补上吧?”
李奶奶摆了摆手,线团在她膝间转了个圈:“不用,补了倒硬邦邦的。你看这空当,夏天坐着凉快,冬天垫个棉垫也正好。当年你爹总爱趴在这空当里掏蚂蚁,现在想想,倒成了个念想。”
正说着,隔壁的小虎跑进来,手里攥着串糖葫芦,见了竹椅就想往上跳。“别蹦!”李奶奶赶紧拦住,“这椅子经不住折腾,慢慢坐。”小虎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挨着我坐下,竹椅“咯吱”响了声,像在笑。
日头斜斜地照在竹椅上,把缺陷的地方映出个菱形的光斑,落在李奶奶的鞋底上。她穿针引线的手稳得很,线脚在布面上排得整整齐齐,像竹椅上的篾条那样,看着普通,却把日子缝得结结实实。
“你看这椅子,”李奶奶忽然抬头冲我笑,“虽破了个口,却比新的更懂咱的心思呢。”
灶房角落的老风箱,木柄被磨得光溜溜的,拉杆处的铁皮锈成了暗红色,却依旧能“呼嗒呼嗒”地喘气。
娘烧火时总爱用它。抓一把干柴塞进灶膛,左手拉风箱,右手执火钳,风箱一拉一推,“呼——嗒——”,灶膛里的火苗就“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娘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这风箱比你还大几岁呢。”娘一边添柴一边说,风箱拉杆撞在木框上,发出“邦邦”的轻响。“你小时候总爱扒着风箱看,学我拉,结果劲儿使偏了,把拉杆上的木楔子都拽松了,还是你爹用锤子敲了半天才修好。”
我伸手摸了摸风箱的木壳,上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试着拉了一下,沉甸甸的,木柄在掌心滑溜溜的,带着点烟火气的温度。“现在有了电动鼓风机,娘咋还不用呢?”
娘笑了,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落在灰堆里:“电动的是快,可这风箱不一样。它出气匀,火能烧得稳,熬粥不糊底,烙饼也受热匀。你看这拉杆上的凹痕,都是一代代人拉出来的,有股子踏实劲。”
正说着,爹从地里回来,放下锄头就往灶房钻:“闻见香味了,今儿炖肉?”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刚拉风箱呢,就你鼻子尖。”爹嘿嘿笑,伸手帮着拉风箱,“我来我来,你歇着。”
风箱被爹拉得更响了,“呼嗒——呼嗒——”,像在跟灶膛里的火苗聊天。火苗也懂事,跳得更欢,把锅里的肉香逼得老远,馋得趴在门口的大黄狗直摇尾巴。
暮色漫进灶房时,肉炖好了。娘盛出一大碗,爹还在慢悠悠地拉风箱,火钳上夹着块红薯,在余烬里翻来翻去。风箱的“呼嗒”声混着肉香,还有爹“当心烫”的叮嘱,让这老旧的灶房,暖得像个被岁月好好疼爱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