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豁口粗瓷碗用了快十年,边缘磕得坑坑洼洼,娘总说“凑合用吧,换了怪可惜的”。这天李强从镇上捎来个新物件——一只天蓝色的搪瓷缸,缸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亮得能照见人影。
“婶,这搪瓷缸耐摔,比瓷碗结实,您试试。”李强把缸子往灶台上一放,跟旁边的粗瓷碗一比,新得有些晃眼。
娘摩挲着缸子沿,又摸了摸旧碗的豁口,笑说:“倒是好看,就是怕磕坏了。”话虽这么说,还是倒了碗热水往里倒,听着水撞在搪瓷上“叮叮”的脆响,眼里亮闪闪的。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娘用新缸子泡了菊花茶,花瓣在蓝底上舒展,比在旧碗里看着清爽多了。爹蹲在灶前烧火,瞅了两眼说:“这缸子好,舀水不撒,端着不烫。”说着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像是怕留下指纹。
过了几日,搪瓷缸沿也添了个小瘪,是娘做饭时不小心磕在锅沿上的。她心疼了好一会儿,爹却道:“这下踏实了,跟咱家那碗似的,有了自家的记号,用着更顺手。”
果然,打那以后,娘用搪瓷缸更自在了:盛粥、泡药、腌咸菜时当小量具,甚至给院子里的月季浇水时也顺手用它舀水。那点瘪痕像块小胎记,反倒让新物件有了烟火气,跟灶台、铁锅、旧碗摆在一起,不突兀了。
傍晚收工,爹端着搪瓷缸喝玉米粥,咂着嘴说:“你还别说,新东西是方便,就是得磨出点旧痕,才像是咱家里的东西。”娘在一旁笑,用抹布擦着缸身的红字样,阳光从窗户斜进来,把那“劳动最光荣”照得格外亮,倒像是在说这缸子和用它的人似的,带着股鲜活的劲儿。
院角那盘石磨早不转了,磨盘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浅淡,边缘积着层薄灰。这天爹忽然蹲在磨盘前敲了敲,说:“这石磨芯没坏,修修还能用。”
找来村里的老石匠,凿子叮叮当当敲了半上午,磨盘上的沟壑重新刻深,石芯抹了层桐油,看着竟有了些精神。爹试着推了推,磨盘“吱呀”转了半圈,比先前顺溜多了。
“正好,新收的黄豆用它磨豆浆,比打浆机磨的香。”娘往磨眼里撒了把黄豆,手推磨杆慢慢转。黄豆顺着纹路往下滚,磨盘间渐渐渗出乳白的浆汁,滴进底下的木盆里,带着股生豆子的清甜味。
我凑过去帮忙推,磨杆压得肩膀发酸,娘却说:“慢着点,磨得细才出浆多。你看这磨盘转得匀,豆浆才不会带渣。”
傍晚煮豆浆时,香气飘了半条街。盛在搪瓷缸里,上面浮着层薄皮,爹舀了一勺,咂嘴道:“还是石磨磨的够味,机器磨的总少点烟火气。”
夜里起风,石磨在院角轻轻晃了晃,像在哼着老调子。月光落在磨盘上,把那些新刻的纹路照得明明灭灭,倒像是在数着院里的日子,一圈圈,慢悠悠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