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旧木盆箍松了,盆底渗着水,边缘的木头被泡得发涨,像位弯腰的老人。这是太奶奶洗衣服用的,当年她总在盆里泡着全家的衣裳,棒槌“砰砰”敲着,木盆“嗡嗡”应着,皂角的泡沫漫出来,把院角的青石板染得滑溜溜的。
太奶奶洗棉袄有诀窍,总说“木盆泡得透,灰才出得净”。她把棉袄浸在热水里,用脚踩着揉,木盆在她脚下晃悠,像艘小小的船。爸爸说他小时候总趴在盆边看,泡沫沾了满脸,太奶奶就用湿手抹他的脸,说“等你长大了,就该你给我洗了”。
木盆的箍是铜的,现在锈成了绿色,松松地挂在木头上。去年暴雨,盆里积了水,竟长出棵小浮萍,太爷爷没舍得捞,说“让木盆也养个伴”。浮萍在水里打着转,木盆的影子跟着晃,像太奶奶当年踩衣裳的样子。
现在家里用了洗衣机,木盆却还蹲在院角,里面堆着些干柴。爷爷说:“湿了能装水,干了能装柴,老物件就是实在。”其实他是想说,这木盆里泡过的不只是衣裳,还有太奶奶的手温,有棒槌敲出的节奏,有一家人衣裳上的烟火气,泡得越久,越有味道。
墙上的蓑衣钩锈成了暗红色,弯成个“J”形,钉在砖缝里,摇摇晃晃的,却还牢牢挂着串干辣椒。这钩子是爷爷钉的,当年用来挂蓑衣,蓑衣的重量把钩子压得更弯,却从没掉下来过。
爷爷总说这钩子“有劲”。挂蓑衣时,他会把钩子往砖缝里敲敲,说“越压越牢,就像日子,担子越重,根基越稳”。后来蓑衣不穿了,钩子没闲着,挂过玉米、挂过蒜头,现在挂着干辣椒,红彤彤的,像串小灯笼。
钩子的钉帽掉了,露出里面的铁钉,爸爸想换个新钩,爷爷却说:“别换,这钩认墙,换了新的,挂啥都不踏实。”他指着钩子上的锈痕:“你看这印,是蓑衣磨的,每道痕都记着当年的风雨。”
风吹过,干辣椒在钩子上晃,“簌簌”响,像在跟钩子说悄悄话。阳光照在锈钩上,红的辣椒、暗的铁锈、灰的砖墙,拼出幅暖融融的画——那钩子挂着的哪是辣椒,是爷爷披蓑衣的背影,是雨天里归家的脚步,是个老人把日子钉在墙上的执着。
床头的旧蒲扇破了个洞,竹骨露了出来,扇面的布被虫蛀了几个小孔,像星星的眼睛。这是奶奶夏天用的,当年没空调,全靠它驱暑,扇柄被磨得发亮,带着奶奶的手温。
奶奶扇扇子有节奏,“呼嗒呼嗒”的,风不大,却刚好能吹散暑气。我小时候总缠着她扇,她就把我搂在怀里,蒲扇盖在我身上,说“这样睡得香”。扇面的破洞漏风,却柔得温柔,吹在脸上,像奶奶的手轻轻拍着。
蒲扇的竹骨松了根,爷爷用细麻绳绑了又绑,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把竹骨牢牢拢在一起。奶奶说:“这扇子啊,就像咱家人,散不了。”
现在空调转得欢,蒲扇却还放在床头,奶奶偶尔会拿起它,扇两下,说“还是这风自然”。其实她是想闻闻扇面上的味道——有皂角香,有汗味,有我小时候的奶味,混在一起,是夏天该有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