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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当日,陆明璃身着那身精心挑选的藕荷色素面宫装,发间仅簪一支素银镶嵌白玉的如意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既符合守孝之礼,又不失侯府世子夫人的清雅气度。她面容平静,唯有微微交握、指节有些泛白的手,泄露了内心的紧绷。

贵妃设宴于御花园的澄瑞亭。珠环翠绕,衣香鬓影之间,陆明璃这一身素净显得格格不入。她甫一入场,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目光——好奇、审视、怜悯,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果然,刚落座不久,坐在上首、身着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的贵妃便含笑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锋芒:“这位便是永昌侯府的世子夫人吧?果然是……清丽脱俗。只是,今日毕竟是宫中宴饮,夫人这身打扮,是否过于素简了些?知道的,说夫人恪守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皇家慢待了功臣遗孀呢。”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指责陆明璃衣着失仪,怠慢宫宴。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明璃身上。

陆明璃不慌不忙,起身离席,向贵妃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声音清晰柔韧:“臣妇陆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关怀,臣妇感激。只是先夫新丧未久,臣妇心戴重孝,实在不敢着鲜衣华服,恐失了为妇之本分,亦是对娘娘与皇家不敬。若因臣妇一人之故,使得宴席蒙尘,臣妇万死难辞其咎。故只能以素服示人,望娘娘体恤。”

她一番话,将“孝道”和“敬上”摆在前面,理由充分,态度恭谨,让人挑不出错处。若贵妃再强行追究,反倒显得不近人情,苛待守孝之人。

贵妃脸上笑容微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也只能淡淡道:“陆夫人有心了,坐吧。”

平阳郡主与沈玉婷交换了一个眼神。

“贵妃娘娘,如此良辰美景,恰似那人间仙境,臣女建议行酒令来助兴,岂不快哉!”平阳郡主说道。

轮到陆明璃时,要求以“秋扇”为题,即兴赋诗一首。秋扇见捐,常喻女子色衰爱弛,此题对于新寡的陆明璃而言,恶意昭然若揭。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陆明璃如何应对。

陆明璃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略一沉吟,缓声吟道:“纨素本无瑕,殷勤伴岁华。秋风虽凛冽,犹自蕴清华。”

她避开了“见捐”的哀怨,转而赞美团扇本身的洁白无瑕、曾经的辛勤陪伴,以及即便在秋风中依旧保持内在的高洁。这既是咏物,更是自况,表明自己虽遭变故,却不会自怨自艾,依旧保持着内心的清白与坚韧。

诗作不算惊艳,但立意高洁,应对得体,瞬间将原本充满恶意的题目,化解为对自身品格的抒发。几位在场的清流夫人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微微颔首。

平阳郡主脸色难看,沈玉婷更是气得暗自跺脚。

眼见文的不行,平阳郡主决定亲自下场,进行更直接的攻击。她端起酒杯,笑吟吟地看向陆明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听清:

“陆夫人真是好才情,好气度。难怪……沈二哥临行前,对你多有挂念,千叮万嘱要好生照看呢。”她刻意顿了顿,营造出暧昧的氛围,才继续道,“说起来,沈二哥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如今又要去那险地赈灾,真是让人担心。陆夫人与他同在府中,想必……更了解他的喜好,不知可否为他留意一二,寻个妥帖的良配?也好了却我们这些关心他的人一桩心事。”

这话极其恶毒!看似关心沈玦婚事,实则将陆明璃与沈玦的关系置于暧昧不清的境地,暗示她这个寡嫂与小叔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可能插手小叔婚事,其心可诛!

霎时间,周遭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带着探究、鄙夷与看好戏的神情。陆明璃母亲陆夫人坐在不远处,脸色瞬间煞白,担忧地看向女儿。

陆明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任何慌乱或辩解都会落入圈套。她抬起清澈的眸子,迎上平阳郡主充满恶意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郑重:

“郡主此言,臣妇实在惶恐,亦不敢苟同。”她声音清晰,传遍四周,“二弟乃是朝廷钦差,国之栋梁,肩负陛下重托,南下赈灾,解救万民于水火。此乃关乎社稷民生之大事,臣妇虽深处内宅,亦知轻重。此刻心中所念,唯有祈愿二弟与家父一路平安,差事顺利,使南方灾民早日脱离苦海。”

她将话题瞬间拔高到“国事”层面,强调了沈玦的钦差身份和赈灾重任,巧妙避开了私人关系。

“至于二弟的婚事,”她继续道,语气坦然,“自有父亲母亲操心做主,臣妇身为嫂嫂,唯有静候佳音,岂敢逾越妄议?郡主关心二弟,臣妇感同身受,但此刻谈论此事,恐怕……并非时机,亦有损二弟为国奔波的清誉。郡主,您说呢?”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指责平阳郡主不分场合、不顾沈玦声誉,其心可诛。

平阳郡主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阵青阵红,周围那些看好戏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有些异样。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平阳郡主还想再说什么时,一个通传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七殿下到——!”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跪迎。

只见皇后身着凤袍,仪态万方,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身边还跟着年仅十岁、眉眼灵秀的七皇子。

皇后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陆明璃身上,虚扶了一下:“都平身吧。”她语气带着一贯的雍容,“本宫听闻贵妃妹妹在此设宴,特来看看。方才似乎听到在谈论南方赈灾之事?”

七皇子也仰起头,声音清脆地说道:“母后,儿臣方才在来的路上,还听父皇夸赞永昌侯世子夫人之父陆侍郎,说他清正能干,此次赈灾定能不负圣望。父皇还说,陆夫人年轻守节,执掌侯府不易,其心可悯,其志可嘉。”

童言无忌,却字字千金!尤其是出自圣心正在关注的七皇子之口,更是代表了皇帝的某种态度!

皇后微微一笑,接过话头:“皇上圣明。陆侍郎确是能臣。陆夫人,”她看向陆明璃,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且安心,皇上与朝廷,都不会忘了前线奔波之臣,亦会体恤其家眷。今日宴饮,本是赏心乐事,莫要因琐事扰了兴致。”

这话,既是肯定了陆文远和沈玦,也是给了陆明璃一道护身符,更是隐隐警告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贵妃与平阳郡主等人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附和皇后。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最终在皇后与七皇子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介入下,烟消云散。陆明璃凭借着自己的冷静与智慧,以及最后这突如其来的“救场”,成功渡过了此次危机。

经此一宴,京城权贵圈中对这位永昌侯世子夫人的看法,悄然发生了改变。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冲喜新娘,更是一个有智慧、有风骨、甚至隐隐得到皇家关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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