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幽光摇曳,青铜祭坛之上符文流转,如同活蛇般在石壁间游走。
药奴子盘坐于归元阵心,周身缠绕着古老的青铜锁链,脸上那道诡异的烙印如藤蔓蠕动,竟似有生命一般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着远处逆流而上的苏锦言,嘴角扬起一抹近乎悲悯的笑:“你看这些百姓……每日饮毒、染病、痛苦不堪,可他们依旧跪拜帝王、信奉太医,求那一纸虚妄的良方。”声音低缓,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唯有我,愿赐他们‘无痛之躯’——哪怕代价是终生为药奴。”
空气凝滞,血腥味混杂着腐草气息扑面而来。
苏锦言脚步未停,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银针在指尖轻转,寒光映照她冷峻的眉眼。
她抬眸直视那双空洞慈悲的眼,一字一句,如刀割骨:
“你不是医者,你是疯子。”
风声忽止。
她继续前行,声音清冷如雪夜寒泉:“真正的医道,是让人活着有尊严,能哭、能痛、能爱恨分明。而不是把人炼成行尸走肉,连魂魄都要被钉在瓶中当一味药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地宫猛然一震!
四面八方,药奴傀如潮水涌来,灰败的脸孔扭曲变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它们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只听命于祭坛中心那一缕邪念。
“守住出口!”石铁头怒吼一声,抡起铁锹狠狠砸向最前一名傀儡。
头颅碎裂,黑血喷溅,可那具残躯仍向前扑来,死死抱住他的腿。
更多傀儡蜂拥而至,脚夫们以木棍、石块拼死抵抗,惨叫与撞击声此起彼伏。
杜仲缩在角落,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只琉璃瓶——瓶内阿七的残魂正剧烈翻滚,似在挣扎记忆的枷锁。
“我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采紫星兰……”他哽咽着,将最后一滴“定神露”注入瓶中。
刹那间,黑影爆发出凄厉嘶吼:“我记得了!!我是谢家药童——他们把我做成第一具傀儡!我亲眼看见你们烧毁医典,剜去活人经脉提炼药髓!!”
轰——!
瓶身炸裂,一道金光破空而出,直射祭坛阵眼。
符文流转骤然一滞,青铜锁链发出刺耳鸣响,仿佛被某种古老意志强行冻结。
就在这短暂的静止中,一道苍老身影踉跄冲入地宫。
赵医正浑身浴血,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
他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却异常清明。
“我年轻时签过‘静默契’,不敢揭发百草枯盟……今日,我还债来了。”他喃喃自语,从怀中掏出一支锈迹斑斑的祖传银针。
那是苏家失传已久的“封魂引”。
他毫不犹豫,将银针扎入自己心口,鲜血顺着针尾汩汩流出,滴落在地,竟化作一道古老咒印。
“以血还血,以命偿命……天地为证,禁术封印——启!”
低沉吟诵响彻地宫,整座阵法开始崩塌般的震荡。
光芒由盛转黯,药奴子脸上烙印剧烈抽搐,发出非人的咆哮。
可不过片刻,反噬之力如雷霆降临。
赵医正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上石柱,口中鲜血狂喷,眼看已是气绝。
苏锦言奔至其身侧,接住他坠落的手,也接住了那支染血的银针。
泪水在眼眶打转,却终未落下。
她低头看他苍白的脸,轻声道:“赵伯,您不该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年。”
然后,她站起身,将银针插入袖中,一步步走向祭坛。
身后是燃烧的信念,眼前是崩坏的地狱。
药奴子狞笑着,抬起手:“你以为你能阻止轮回?这世间本就是一座巨大的药炉,弱者为柴,强者为鼎——而我,便是执火之人!”
“不。”苏锦言冷笑,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阵眼边缘,“执火的,从来都是复仇的人。”
她闭眼,默念母亲遗留残篇中的逆转心法。
体内气血翻涌,经脉如焚,但她咬牙撑住。
前世之痛,生母之冤,阿七之死,万民之苦……全都化作一股决绝之意,灌注于那一根银针之上。
就在符文即将重启的刹那,她猛然睁眼,银针疾射而出——
精准刺入阵眼核心!
轰隆——!
整个地宫剧烈晃动,石柱崩裂,火把尽数熄灭,唯余祭坛上一道猩红裂痕缓缓蔓延。
药奴子发出不甘的嘶吼,脸上的烙印寸寸龟裂,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解归元逆阵……这是用千名药奴的怨念筑成的永生之道!”
“永生?”苏锦言冷冷看着他,“你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她缓步上前,手中第二根银针蓄势待发。
而此时,远方通道传来沉重脚步声,夹杂着金属撞击之声,越来越近。
墙壁震动,尘土簌簌落下。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穿透黑暗,缓缓响起——
“钥匙不在人手?”第63章 她不杀疯子,杀的是执念(续)
墙体崩裂,碎石如雨般砸落。
一道玄铁长枪破空而入,枪尖寒光一闪,三名正欲扑向苏锦言的高阶药奴应声倒地,脖颈处血线迸裂,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魂飞魄散。
烟尘中,一道墨黑战甲的身影踏步而来,铠甲染血,披风猎猎,宛如修罗自九幽踏出。
萧无衍。
他目光如刀,扫过满地傀儡残躯,最终落在祭坛中央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上。
那一瞬,眼中戾气稍缓,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你迟了。”苏锦言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霜雪,指尖仍在阵眼边缘缓缓描画最后一笔血符。
“我不曾迟到。”他低语,一步跨至她身侧,枪锋直指跪伏于地、胸口汩汩冒血的李公公,“钥匙在哪儿?”
李公公仰头,脸上皮肉扭曲,竟发出一阵癫狂笑声:“战王啊战王……你以为这归元大阵是靠机关机括运转?错了!钥匙不在人手——”他咳出一口黑血,狞笑着抬手指天,“在人心!当万民甘愿饮毒求安,舍痛换静,阵法自成!这才是真正的‘永生之道’!”
萧无衍眸光一沉,枪尖微颤。
“你说得对。”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如雷滚过地底,“人心,的确才是钥匙。”
李公公一怔,
下一瞬——
“嗤!”
长枪贯穿胸膛,将他整个人钉死在青铜祭坛之上。
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滴落在符文凹槽中,竟与苏锦言的血融为一处,激起一圈金红涟漪。
“但今日,”萧无衍冷冷俯视着他抽搐的脸,“我就替天下人,说个‘不’字。”
李公公瞳孔骤缩,喉咙咯咯作响,终是头一歪,断了气息。
四周死寂。
唯有地脉深处传来隐隐震颤,仿佛整座城池都在呻吟。
苏锦言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镯——温润通透,内里似有星河流转。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开启《灵枢残篇》最后一页的信物。
她轻轻吻了一下镯心,然后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阵眼核心绘制逆转符印。
每一道笔画落下,手腕都剧烈颤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这不仅是封印之术,更是逆天改命的医道禁术——以己身为引,借地脉之气,净化千年来积郁的怨毒与腐浊。
“你在赌命。”萧无衍忽然开口,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肩。
“我赌的不是命。”她抬头看他,眼底映着血光与火影,却亮得惊人,“是未来。若今日不斩此根,明日便会有千千万万个阿七,被炼成药奴。”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握紧她的手,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渡入她体内,助她稳住经脉。
就在此时,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瓷瓶,将其中琥珀色药液倾入阵眼凹槽。
那是她耗费三年心血改良的“金蝉脱壳汤”——前世药奴子用它剥离神识、制造傀儡;而今,她反其道而行之,以七十二味清心解毒药材重铸配方,辅以归元真气,令其化腐朽为新生。
药液流淌,顺着血符蜿蜒而下,渗入地底。
刹那间——
嗡——!
整座地宫剧烈震动,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道道金色光芒自地缝中喷薄而出,如同春日破冰,暖阳初升。
所有药奴傀集体僵住。
它们灰败的脸庞开始抽搐,眼眶中流出黑色脓血,关节咔咔作响,仿佛有无数记忆正在挣脱枷锁。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喃喃呼唤亲人姓名,更有一名老妇突然抱住身旁少年,嚎啕大哭:“儿啊……娘记起你了!”
这是解脱。
是灵魂的重生。
药奴子瘫坐在祭坛上,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永生国度”土崩瓦解,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你不杀我?哈哈哈……你不敢杀我!因为你和我一样——都被这世道逼疯了!”
苏锦言一步步走向他,银针在指尖轻旋,寒光映照她平静如湖的双眼。
“我不杀你。”她淡淡道,“我要你活着看。”
他笑声戛然而止。
“看我如何用医术治好每一个被你伤害的人,看惠民医署如何开遍天下州县,看那些曾跪地求毒的百姓,重新学会流泪、疼痛、拥抱与欢笑。”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进他早已溃烂的心脏,“看这京城如何重归清明,看你所谓的‘新生之路’,终究只是条死胡同。”
她抬手,最后一针落下,精准刺入其眉心神庭穴。
没有血腥,没有惨叫。
药奴子身体猛地一震,双目翻白,口中吐出一团漆黑雾气,随即如泄气人偶般软倒在地——神识被彻底封禁,余生将困于清醒的躯壳之中,亲眼见证自己的信仰崩塌。
“轰隆——!”
地宫四壁开始坍塌,巨石坠落,通道闭合。
众人纷纷后撤,唯有苏锦言站在原地,仰望着那道自穹顶洒下的第一缕晨光。
她轻声道:“真正的医者,不争命,不争权,只争人心向明。”
钟楼之上,晨钟悠悠响起。
朝阳刺破连绵阴云,金光洒落皇城,照亮了街头巷尾醒来的百姓,也照亮了城门前新立的牌匾——“惠民医署”。
风起时,一片紫星兰花瓣随风飘入废墟,轻轻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攥在掌心。
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庶女。
她是医者,是执灯人,是拨乱反正的皇后,更是——
大夏王朝,唯一的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