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对于南泽镇来说是个大灾年。
刚放完暑假，铅灰的天就像漏了一样，倾盆大雨一直下。最猛的时候，天地间仿佛变成了西游记里齐天大圣的水帘洞。
第二天，雨还没有停，河里的水猛然开始上涨。一些有经验的老人预测，可能又要发大水了。
于是，家家户户开始做准备。
肖年成和许兰凤把起房子剩下的沙子用麻袋装好堵在店铺的门口，桌子椅子都垫上砖头，重要的工具打包。
这边店里忙完了，两人穿着雨衣跑到朱苍山的影音店，帮着许青虾把录像带、磁带、电视等重要的东西都包好。
“二姐，幸亏船没有卖，要不然这些重要的东西还不知道放在哪儿呢！”
“青虾，你和年成把东西往船上运，我去大姐家把东西收拾一下。”
家里面，由于地基打得高，不需要用沙袋，肖燕和肖月只用砖头把桌子垫高，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尽量放到高处。
姐妹两个倒是有条不紊。
十二岁的肖燕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六五的身高，站在椅子上轻轻松松就能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橱柜的最顶上。
八岁的肖月由于这两年练武，精瘦精瘦的，个头也是蹭蹭地长，都快一米五了，比肖燕长得还快，一个接一个的包裹毫不费力地往姐姐手上送。
镇上很多人都说船上人家的孩子能长大高个肯定是练武的原因，纷纷去咨询，想着把孩子送去练一练，因此还为苏家武馆招揽了不少学徒。
俩人忙完，坐在堂屋里休息。
“姐姐，家神要请到船上吗？”
肖燕看了一下长长的条台上一排香炉，摇了摇头，说：“我们就发大水到船上住几天，家神要留着看家呢！”
“那我先去给长赢送点吃的，万一真发大水了，我们就不能过来了。”
肖月撑着伞跑去厨房。
肖燕耸耸肩，想笑。
这个一根筋的妹妹还不知道三号呆长赢已经在早春一场倒春寒冻死了，现在这个是四号呆长赢。
听镇上年纪大的人讲，以前有个叫长赢的疯了，到处流浪翻垃圾吃，后来镇上只要有这种人就统一叫呆长赢。
每一号呆长赢几乎都是在冬天死，夏天出现。大家也不知道呆长赢从哪儿来。
这一号呆长赢明显年轻一些，而且来者不拒，肖月这个一根筋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异常。
哎！
她这个傻妹妹要是能发现异常也不会考倒数了。
九零年政策又变了，年满六周岁可以上小学。肖月户口上的出生年月是八四年八月十五号，活生生提前了一个多月，吊了个车尾，不用留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小学。
开始肖燕那个嫉妒啊！
后来，那个小傻子兴高采烈地拿着三十四名的期中成绩单，拽得二五八万地拍在肖燕第三名的成绩单旁边，来了一句，“姐姐，看，我考得比你多。”
肖燕的嫉妒心像泡泡，“蹭”地灭得无影无踪。
关键这个一根筋狡辩，明明应该数字越多代表考得越好，怎么会是反的呢，肯定是学校有问题。
之后，还是倒数，一直倒数。
老妈许兰凤看到她的成绩单都会踉跄两步，用力地掐着虎口，想到还一直安慰自己那个看到女儿成绩单肺都气炸的好闺蜜陈美芳，现下才体会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的心肝脾肺肾都快炸了。
打又打不过，骂了又不痛不痒，跪搓衣板吧，人自己特别自觉，左脚一踩一踢再一勾，搓衣板翻几个漂亮的跟头，往墙角一躺，那倔强倨傲的双膝“嘭”地就跪了上去，外加一句口头禅“大丈夫能屈能伸”。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跟小志表哥和呆长赢建立革命友谊的人，脑袋瓜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也不知道小志表哥回来能不能认出现在的呆长赢不是以前的呆长赢。
要不是因为小十一心脏病要在海市等一个洋人专家动手术，说不定小志表哥还能见到三号呆长赢的最后一面……
“姐姐，我先走一步，你帮我拎一桶水过去。”肖月已经穿好雨靴和雨衣，一下子冲到了雨幕里。
肖燕看到她雨衣里鼓起来的一大坨，这是把家里吃的都打包了吧！
这个败家妹，都借了她好几十块钱了，除了给呆长赢张罗吃的穿的，还要给她手底下的师弟师妹们经费走街串巷捡孩子。
这一年多，还真给她捡了两个。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肖月捡的孩子能押子，这两个孩子还挺抢手，都被好人家抱养了，但是暂时没有上户口。
懂的都懂，南泽镇的人们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回过神来，肖燕穿上雨衣和雨靴，拎着水，撑着伞往外走。看在当年翡翠镯子的面子上，肖燕对傻妹妹也算有求必应。
其实这水吧真没必要送，呆长赢渴了可以喝雨水，自来水又没有烧开，未必比雨水干净啊！
但是一根筋就觉得自来水干净，有时候渴了，就用嘴在水龙头下面等着喝，被她逮到揍了几次，才不喝的。
雨一直下，巷子里浑浊的水已经涨到脚踝这儿，水里那辣眼睛的一坨又一坨，飞毛腿一般的小强和游泳健将灰毛杰瑞，看得人想yue ，肖燕走得飞快。
电影院的大门开着 ，政府把一些孤寡老人安排在门内的检票处避难。
肖燕来的时候，唐老头坐在破凉席上叼着根烟跟几个老头老太在打纸牌，呆长赢就闲适地坐在他后面看牌，肖月和朱英俊在一旁帮着工作人员发食物，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燕，你来啦！”朱英俊放下手里的东西，殷勤地过来接过肖燕手里的水桶。
肖燕问：“你家里都弄好了吗？”
“嗯呐！都收拾好了，我家地基高，估计水漫不到，就是四爷爷不肯过来，在院子里撑着伞看着他的牡丹哭。我爸和我爷爷怎么劝都不听。”
肖燕摇摇头，说：“笨，你让你爸爸把牡丹挖到盆子里不就行了。”
朱英俊一拍脑门，眼睛一亮，朝肖燕竖着大拇指，“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
说完就把雨衣往身上套，“我先回家去，你们回家以后还过来吗？”
“不过来了，我们回家拿一些生活用品就上船了，你没事就在家待着，外面的水不干净，有细菌，山爷爷说洪水容易引起霍乱。”
“嗯，知道了……”
看着朱英俊跑下台阶的身影，肖燕打消了让他做妹夫的念头，能跟着肖月一起跟呆长赢打交道的，脑子也就那样了。
尽管他这一年发奋图强，奋起直追，成绩已经冲进前二十，但是吧，傻不拉叽的劲儿一点都不输肖月。
这俩人不合适。
“长赢，我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找糖爷爷。”
“丫头放心，你好朋友就是我聋子唐的朋友，回头让你姐姐给我烤只鸡吃啊！”
肖月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肖燕翻着白眼，当她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