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刮在脸上,像刀子来回拉。江尘没停,一步踩进深雪里,左脚刚抬,右腿又陷下去半尺。他身上那件藏青弟子服早被血和冰碴子糊住了,袖口撕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莲花刺青还在跳,一抽一抽地往骨头里钻。
他没去碰。
从矿道出来后,那根线就一直缠在心口,越走越紧。他知道萧沉渊的影子不会再来,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那一簪子捅得不轻,对方也受了反噬。可这不代表安全。每走一步,体内的七煞火就往下沉一分,像是被什么吸着,往丹田深处拽。他不敢运玄灵体,可那股力道却不依不饶。
他只能往前。
雪妖族领地的边界在前方三百步。空中浮着一层淡蓝的光,是结界。风雪到了那层光前会突然拐弯,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江尘停下,喘了两口气,从怀里摸出那支冰晶发簪。簪身已经发烫,不是因为温度,而是里面残留的气息在躁动。
这是白璃的东西。
他咬破舌尖,血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一股铁锈味。他把发簪往地上一插,尖端刺进结界符文的节点。蓝光猛地一颤,像水面被戳了下,接着开始扭曲。他趁机往前冲,整个人撞进那层光里。
结界撕开一道口子,又迅速合拢。他摔在雪地上,滚了半圈才停下。后背撞上一块冰岩,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锯齿在刮。他没管,撑着地面站起来,低头看了眼发簪——簪身裂了一道细缝,里面那点微光正在慢慢熄灭。
他把它收好。
刚抬头,风雪突然变了方向。原本横着刮的雪粒全往上卷,空中浮现出一圈圈冰晶符文,层层叠叠围成阵。地面开始震,脚底的雪一层层结冰,往他小腿裹上来。
结界在排斥他。
他站着没动,任由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爬。他知道这阵法认的不是身份,是气息。玄灵体一动,就会被当成入侵者直接弹出去。他闭了闭眼,把残存的玄灵气全压进丹田,只留一丝在经脉里吊着命。
符文转得更快了,冰层已经爬到膝盖。
他忽然抬手,用指甲在左腕莲花刺青上划了一下。血立刻涌出来,顺着纹路往下淌。他把血抹在发簪断裂处,然后再次将簪子插进地面。
血渗进雪里,符文突然一顿。
那一瞬间,空中浮起一道极淡的影子——女子轮廓,披着白袍,站在风雪深处。她没说话,可江尘听见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来了?”
符文阵缓缓散开。
他拔出发簪,往前走。结界之后是一片冰原,远处有山,山腰上立着几座石塔,塔顶挂着冰铃,没响。他知道白螭就在等他,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等一个能触发结界异变的人。
他没打算躲。
刚走出二十步,地面突然炸开。一道银光从雪下冲出,直逼他胸口。他没闪,也没挡。那东西擦着他脖子过去,钉进身后的冰岩,是一截冰刃,刃身上刻着个“璃”字。
人影落在雪上,轻得像片叶子。
银发,蓝瞳,脖子上围着一条发黑的布条,像是从襁褓上扯下来的。他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枪尖还在滴水——不,是血,刚割破江尘脖子时留下的。
白螭盯着他,眼神像冰窟。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他开口,声音冷得能冻住呼吸,“也有别的东西。双重莲纹,一个在腕,一个在心口。你不是转世那么简单。”
江尘没动。
“你说你是白璃?”白螭往前一步,枪尖抬起,抵住江尘喉结,“她死那天,我亲眼看着她被推进炼魂炉。她最后一道魂印,是刻在自己孩子身上的。而你——”
他枪尖一压,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你连她是怎么死的都说不出来。”
江尘终于抬手。
他没去碰枪,而是慢慢抚过左腕的莲花刺青。血还在流,纹路在皮下微微搏动,像有生命。
“你找了一百世的姐姐。”他声音很轻,却没抖,“她最后的魂印,不在轮回里。”
白螭眼神一震。
江尘忽然抬手,一把扯开藏青弟子服的前襟。
心口露出来。
一道深红的莲纹盘在那里,扭曲如烙,边缘还渗着血丝,像是刚裂开不久。纹路和腕上的不一样,更深,更旧,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
“这是她被推入炼魂炉那夜,”江尘说,“用魂火刻进我魂魄的。”
风雪突然停了。
不是减弱,是彻底停了。天上还在飘雪,可落下来就悬在半空,一动不动。白螭的枪尖微微颤了一下,冰刃上的“璃”字闪过一道微光。
他死死盯着那道纹。
“你怎么会……有这个?”
“因为她知道,”江尘缓缓拉回衣襟,动作很慢,像是怕牵动伤口,“下一世推她进去的人里,会有你。”
白螭猛地后退一步。
他手里的冰魄长枪嗡地一响,枪尖上的血珠炸开,化作一片冰雾。他颈间的布条无风自动,像是被什么力量扯着,一寸寸绷紧。他眼神在变,从暴怒到震惊,再到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记忆在撕裂,又像是某个被封住的门突然松了锁。
“不可能……”他低声说,“我每一世都去找她。及笄那天,我一定会找到她。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死在那天。”
江尘看着他。
“所以我在问你。”他声音低下去,几乎被风雪盖住,“为什么?为什么你每世轮回,都死在及笄那夜?”
白螭没答。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枪还在震,可眼神已经不在江尘身上了。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翻什么东西——百世的记忆,被雪埋住的真相。
江尘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问题不该由他来问。他也知道,白螭现在脑子里一定乱成一团。那道心口的莲纹不是假的,白璃的魂印独一无二,只有她自己能刻,也只有承载者能活下来。可如果江尘真是她留下的容器,那白螭这一百次的寻找,又算什么?
是救赎?还是阻碍?
风雪还在悬着,一粒粒冰晶停在半空,像被冻住的时间。
白螭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慢慢摸向自己额间。那里有一道极淡的纹路,平时看不清,现在却在发亮——和江尘心口的莲纹,同一种红。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江尘盯着他。
他知道白螭快想起来什么了。那道纹不是装饰,是封印,是白璃亲手刻的。每一世,她都在他及笄前夜封住他的记忆,然后让他死。不是意外,是安排。
可为什么?
他正要开口,白螭突然抬头。
“你不是来认亲的。”白螭说,声音哑了,“你是来查真相的。”
江尘没否认。
“那你就不该现在出现。”白螭握紧枪柄,指节发白,“有些门,打开一次就够了。再开,就是灾。”
江尘看着他。
“可门已经开了。”他说,“从我撕开这道纹的那一刻。”
白螭没再说话。
他站在原地,暴风雪依旧凝在空中。他的眼神在江尘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慢慢移开,看向远处的石塔。塔顶的冰铃依旧没响,可其中一座,塔身裂了道缝。
江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知道那座塔里关着什么——不是人,是记忆。雪妖族每一代王死后,魂魄会被封进塔心冰棺,等后人来取。白螭这一百世的记忆,就在里面。
而那道裂缝,是新的。
像是有人刚从里面出来,或者,刚进去。
白螭抬起手,枪尖指向江尘。
“你可以留下。”他说,“但不是以她弟弟的身份。”
江尘点头。
“我知道。”
“是以敌人的身份。”白螭声音冷下来,“如果你查到的真相,会毁掉她最后的安排。”
江尘没动。
“那我就杀了你。”
话音落,风雪骤然落下。
江尘站在原地,雪打在脸上,冷得刺骨。他看见白螭转身,走向那座裂开的石塔。枪尖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没跟上去。
他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他低头看了眼心口。那道纹还在跳,和左腕的刺青,一呼一吸,像是在回应什么。
远处,塔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