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指尖离血池表面只剩半寸，那些暗红丝状物像活蛇般缠紧他的四肢，皮肤下传来阵阵灼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左眼的赤红蔓延到了颧骨，整张脸像是被火烤裂的陶胚。
就在他即将沉入池心的刹那，一股冷风割开了血雾。
“你的血，比归墟更烫。”
声音不高，却像刀刃一样划进神识深处。江尘猛地一震——这语气他听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伴随着炼魂炉的火焰升腾而起。可这一次，那道身影竟站在了他和死亡之间。
萧沉渊从虚空中走出，月白长袍上黑洞纹缓缓旋转，腕间的铃铛轻响一声。他抬手，没有结印，也没有召出武器，只是轻轻一斩。空气像是被撕开的布帛，缠在江尘身上的触须齐根断裂，断口处冒出青烟。
江尘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砸进湿滑的泥层。他喘着气抬头，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背对着自己，站在血池边缘，像一道隔开生死的墙。
“你来干什么？”他哑声问。
萧沉渊没回头，只说：“你说过，宁可永世镇压天道，也不愿再当棋子。”
“我没变。”
“那你呢？还在信谁都不信我？”
话音未落，血池猛然炸开。一根骨刺破水而出，直刺江尘咽喉。萧沉渊侧身挡下，骨刺贯穿肩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将那根刺捏碎，粉末簌簌落下，在空中化作灰烬。
江尘咬牙撑起身子。衣袍已经被池水腐蚀得七零八落，内衬的血色莲纹完全暴露出来，随着心跳微微起伏，像是有生命一般搏动。
池底传来一声怒吼，不是人声，更像是远古巨兽的咆哮。整个空间都在震颤，更多的骨刺冲出水面，密密麻麻如同荆棘林立，全都对准了江尘。
萧沉渊转身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别动。”
江尘想挣脱，却被一股力量按住肩膀。他看见对方的嘴角渗出血丝，残识状态下的身体本就不稳定，每承受一次攻击，身形就会模糊一分。
“你撑不了多久。”江尘低声道。
“够了。”萧沉渊冷笑，“只要够让你看清就行。”
下一瞬，十数根骨刺同时袭来。他双手展开，掌心浮现出两道旋转的黑纹，硬生生将所有攻击格挡在外。可第三波攻势紧接着到来，一根粗大的骨柱横扫而来，他避无可避，被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沟痕。
江尘瞳孔一缩。他没再犹豫，右手猛地探向腰间最后一枚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积攒多年的黑色粉末尽数扬向血池。
那是蚀魂散，他用十三种剧毒反复淬炼而成，专破阴邪之体。粉末一落入池中，立刻腾起青黑火焰，烧得池面噼啪作响。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骨刺开始剥落表层，露出底下浮雕般的面孔——
一张稚嫩的脸，眉心一点朱砂，唇角带着干涸的血迹。
江尘呼吸停滞。
那是萧沉渊。确切地说，是他还未长大时的模样。每一根骨刺上，都刻着这张脸，闭着眼，像是沉睡，又像是早已死去。
“这是……什么？”他声音发紧。
萧沉渊挣扎着站起身，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看也没看一眼，只是盯着那些燃烧的骨刺，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你记得第十三轮回吗？你说我背叛你，亲手把我推进焚心井。可你不知道，那一世，我是自愿替你承受命劫。”
江尘怔住。
“每一世，我都把最恶的那一部分留给自己。”萧沉渊一步步走回他面前，血瞳映着毒火，“杀戮、暴戾、执念……全由我来背。你才能活得干净一点，清醒一点。你以为你是被迫轮回？不，是你一次次选择忘记，而我……一次次帮你承担代价。”
江尘喉咙发干。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每次重生，萧沉渊总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追杀，也不是阻拦，而是——确认他还活着。
血池剧烈翻涌，漩涡中心开始塌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升起。两人脚下的地面不断龟裂，裂缝里渗出腥臭的黑水。
“它察觉到双生共鸣了。”萧沉渊低声道，“再不走，我们都得留在这里。”
江尘摇头，“走不了。玄灵体已经和莲纹共振，我的骨头在变硬。”他抬起手臂，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晶纹，像是冰霜侵蚀，正一点点往心脏蔓延。
萧沉渊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笑了下，“那就别走。”
“什么？”
“你说过，这一世要自己定规则。”他伸手抓住江尘的手腕，将自己的血抹在他左腕残留的刺青痕迹上，“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和我一起疯。”
江尘还没反应过来，萧沉渊已经将他的手臂狠狠插入血池。毒火顺着接触点迅速蔓延，沿着池底的骨刺一路燃烧，每一根刻着幼年面容的刺都在烈焰中扭曲、崩解。
奇异的是，随着火焰升腾，萧沉渊的残识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他的身影不再虚幻，指尖甚至有了温度。他站在江尘身旁，两人的心跳竟渐渐同步。
归墟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血池的漩涡越转越快，中央凹陷成一个巨大的黑洞，隐约可见其中悬浮着无数断裂的铁链，而在最深处，一具漆黑的躯壳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尘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皮肤下的符文正疯狂闪烁，像是在回应什么。他抬头看向萧沉渊，发现对方额角也开始浮现同样的纹路，位置、形状，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江尘喃喃道，“我们从来不是一个容器，也不是两个敌人……”
“是同一道命格的两面。”萧沉渊接上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守秩序，我承罪孽。你求解脱，我愿沉沦。”
江尘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发狠。他抓起地上一块染血的瓷片，毫不犹豫地划开左腕，让血混着残余的毒粉流入旧日刺青的位置。
“既然如此，这一刀，我不再躲。”
鲜血渗入纹路的瞬间，整片归墟震动。血池中的火焰骤然冲天而起，将所有骨刺尽数焚毁。那具悬浮的躯壳发出一声嘶吼，试图挣脱束缚，却被突如其来的双生共鸣死死压制。
萧沉渊单膝跪地，脸色苍白，但依旧抬头看着江尘，“还差一步。”
江尘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两人同时将手掌按向血池表面。
轰！
火焰倒卷而上，化作一道螺旋火柱直冲穹顶。归墟的壁垒出现裂痕，一道道金色的光从缝隙中透出，像是久闭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一线。
江尘感觉到体内的玄灵体不再狂躁，而是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属。他的左眼血色渐退，却仍留有一抹暗红，像是永不熄灭的余烬。
萧沉渊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下次……别再把我忘了。”
江尘没回答，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血池中央，那具黑影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滴落的液体坠入池中，激起一圈幽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