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林清歌把那条“嗯”撤回了。
她不是不想回应,而是发现,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按下录音键,再也无法假装没发生过。她盯着黑掉的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像卡在某段旋律里出不来的休止符。
然后她点开陈薇薇的朋友圈。
三天没更新。最后一条是上周发的自拍,背景是咖啡馆角落,她比着枪的手势,笑得标准又疏离。林清歌放大图片,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上贴着创可贴——那是她撕指甲的习惯性遮掩。
她突然想起“星轨旅人”那段话:“你的歌让我重启了十年前放弃的小说。”
原来不只有她在写。
她打开备忘录,删掉刚打好的“我们谈谈”,重新输入:“我想聊聊妈妈的事。如果你愿意,明天下午三点,老孤儿院门口。”
附上一张截图——《穿行》评论区那句“谢谢你,听见我”。
发送。
她没等回复,直接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心跳有点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太久没做过“不确定结果”的事了。系统总告诉她最优解,可这次,她想试试走岔路。
第二天阳光很好,照在卫衣帽子上发烫。林清歌提前十分钟到,坐在孤儿院门口的旧长椅上。铁门锈得厉害,推一下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记得小时候陈薇薇总爱爬那棵树,说树洞能藏住所有秘密。
陈薇薇迟到了二十七分钟。
她来的时候妆很全,睫毛根根分明,眼线一丝不苟,但眼神飘得厉害。左手指尖比了个枪,停在半空,没放下,也没收回去。
“你挺会选地方。”她声音有点哑,“这儿早该拆了。”
林清歌没起身,也没笑,只是把手机掏出来,点开语音播放。
是“星轨旅人”的那条私信:“我是个程序员,从不追星。但你的歌让我重启了十年前放弃的小说。今天,我写了第一句。”
录音结束,两人之间安静了五秒。
“我不是来清算的。”林清歌看着她,“我只是发现……有些话,写成歌能救别人,当面说却卡在喉咙里。但我想试试。”
陈薇薇低头,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食指边缘,指甲盖已经裂了一道口子。她冷笑了一下:“你现在是‘被听见’的人了,来施舍我一点共鸣?”
“我不是施舍。”林清歌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也被别人救过。”
她把手机转过去,翻到那封山区老师发来的邮件,指着那句“林姐姐,你妈妈会好的。我也想发光,但我怕黑”。
“你看,她不认识我,但我那首歌让她敢写日记了。”林清歌抬眼,“你以前也这样。记得吗?你抄我作业时,总在边角画小太阳。”
陈薇薇猛地抬头,瞳孔缩了一下。
“你偷换玉坠的事,我知道了。”林清歌没绕弯,“我也知道你后来偷偷还过那个木雕鱼。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你不是纯粹想毁掉我。”
“那你懂什么?”陈薇薇声音突然拔高,“你有妈妈等你回家,有医院给你留床位,有陌生人给你众筹……我呢?我那个家,收养我是为了让我上综艺给他们的亲子节目造势!我要是塌了,他们第一个把我踢出去!”
她的指尖开始发抖,枪的手势彻底垮下来,变成紧紧攥住自己手腕的姿势。
林清歌没说话。
她慢慢摘下右耳的银质音符耳钉,放在长椅中间。金属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一段未完成的旋律突然有了休止符。
“系统让我写歌赚钱,但真正救人的,是那些听懂的人。”她说,“你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陈薇薇盯着那枚耳钉,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下个月‘萤火计划’要做一场公益直播。”林清歌继续说,“我想请你一起。”
“我不会唱歌。”她立刻拒绝。
“不用唱。”林清歌摇头,“你只需要在结尾,像以前一样——用指尖比枪,然后说‘这一枪,射向命运’。”
空气凝住了一秒。
陈薇薇忽然笑了,这次笑得有点歪,眼尾泛红:“你还记得这个?”
“记得。”林清歌点头,“小学毕业那天,我们在天台比过。你说你要用这枪打碎所有看不起你的人。”
“可我现在连枪都举不稳。”她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每次发视频,我都要练十遍手势,怕被人看出破绽。”
“那就别练。”林清歌说,“直播时,你可以抖。可以卡壳。可以哭。没人要求你完美。”
陈薇薇怔住。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耳钉,又迅速缩回,像怕被烫到。
“你不怕我再偷你东西?”她问。
“怕。”林清歌承认,“但我更怕连试都不试,就把人推出去。”
“万一我搞砸了呢?”
“搞砸了就重来。”林清歌看着她,“就像那首《双生》,我写了三年都没发,最后是别人帮我续上的旋律。有时候,烂尾的歌也能救人。”
陈薇薇沉默了很久。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说的‘萤火计划’……真能帮到人?”
“能。”林清歌点头,“上个月有个抑郁症女孩留言,说她本来打算跳楼,但听了《穿行》最后一句,决定再撑一周。现在她已经在做心理治疗了。”
“她……听懂了?”
“她说,‘原来有人也怕黑’。”
陈薇薇深吸一口气,指甲边缘渗出一点血丝,她没擦。
“我可以不去唱歌。”她盯着那枚耳钉,“但我要说一句话。”
“什么?”
“我要说——‘这一枪,不是射向别人,是射向那个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的自己’。”
林清歌笑了。
不是表演式的,也不是客套的,是那种从胸腔里自然涌出来的笑。
“行。”她说,“你说完,我接最后一段副歌。”
陈薇薇点点头,没再看她,而是望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像是在看一段被封存的童年。
“其实……”她声音忽然低下去,“我偷玉坠那天,根本不知道它是你的。我只是……太想要一个‘被爱过的证据’了。”
林清歌没接话。
有些痛不需要回应,只需要被允许存在。
她们都没再说话,阳光斜斜地切过长椅,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又很远。
陈薇薇终于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耳钉,却没有拿起来。
她只是把它往林清歌那边推了半寸。
然后她抬起左手,比了个枪。
这次没有刻意摆姿势,没有对镜头的惯性微笑,只是一个笨拙的、带着颤抖的手势。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这一枪,射向命运。”
林清歌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关系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一首未完成的歌,哪怕跑调,哪怕卡顿,只要有人愿意接下去,它就还能响。
她伸手,把耳钉重新戴回右耳。
金属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说:“下次直播,我给你留个solo镜头。”
陈薇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别,让我藏在你后面就行。”
“不行。”林清歌摇头,“这次,轮到你被听见了。”
陈薇薇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用拇指轻轻擦掉指甲边缘的血迹。
她没再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