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火把在木笼栏杆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稻草的霉味和伤口溃烂的淡淡腥气。
林云舟背靠着粗糙的木栅栏,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干枯的草茎。
隔壁木笼里,那个年轻的禁军小兵缩在角落,抱着膝盖,肩膀还在微微发抖,偶尔吸一下鼻子,声音在死寂的囚笼区格外清晰。
林云舟瞥了他一眼,这小子看着虽然个子不矮,但年岁估计也就十五岁左右,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稚气,这会儿吓得脸都白了。
“喂,”林云舟压低嗓子,声音沙哑,“你看上去挺小的,怎么就能当上禁军了?”
小兵回他:“我虚报了年龄,原来想出来建功立业,却没想到打仗这么可怕。”
“你啊一看就知道生在富贵人家,没见过人间限险恶。”
小兵猛地一颤,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我……我不想死……”
他声音带着哭腔,又怕被人听见,死死咬着下唇。
“谁他妈想死?”
林云舟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后背的骨头硌得生疼,“你叫什么?”
“赵……赵康。”
小兵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声音还是发颤,“家里……家里排行老九。”
“老九?”林云舟挑眉。
“看样子可是京城的大户啊,有那么多兄弟。怎么跑这儿来了?看你这怂样,不像能上阵杀敌的啊。”
赵康脸一红,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家里……家里都说我是废物,干啥啥不成。我就想……就想投军,立个功,让他们瞧瞧……”
“呵,”
林云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同情的笑。
“结果功没立着,差点把脑袋立没了?”
赵康的头垂得更低了,闷闷地“嗯”了一声。
远处巡逻兵丁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林云舟盯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方杰这伙人凶残得很,刚才那一批俘虏被拖出去时绝望的嚎叫还在耳边回响。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康:“喂,赵九,想不想活命?”
赵康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想!当然想!你有办法?”
“办法是人想的。”
林云舟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不光活命,说不定还能让你立个大功,风风光光回家,堵住那些说你是废物的嘴。”
赵康呼吸一窒,心脏狂跳起来。
“真……真的?什么办法?”
林云舟没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他。“法子我还得想想,这帮早饭的凶残至极。但是也没什么见识,好糊弄!”
赵康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他看着林云舟那双在昏暗火光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这跟他见过的其他禁军兄弟都不一样。他想起刚才在刑场上,这人也是这副模样,一番攀扯就把那凶神恶煞的方杰说得暂时放下了屠刀。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赵康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只要能活命,能立功!你说什么,我跟着你干。”
林云舟朝赵康勾了勾手指。
赵康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隔着木栅栏,把耳朵凑近。
林云舟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带着草叶和尘土的味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听着,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夜更深了,寒意顺着地面往上爬。
囚笼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低语声细碎而急促,像两只在绝境中互相舔舐伤口、谋划着咬断猎人绳索的困兽。
火光摇曳,将他们交叠的影子投在冰冷的泥地上。
林云舟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敲在赵康紧绷的神经上:“……所以,关键就在那条小道。鹰愁涧正面是死路,但后山有条羊肠路,能通山顶。路很险,岔口也多,没向导根本走不出去。”
赵康听得心头发紧:“那……那怎么找?”
林云舟盯着他,“我们得想办法摸上去,找到困在山顶的禁军,然后想办法带他们突围下山。”
他拍了拍赵康的肩膀,力道不轻:“这事成了,你就是头功!你赵康的名字,以后在汴梁城无人不知。”
赵康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风风光光回家……那些嘲笑他是废物的人……
他猛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我干!可……可我们还被关着呢……”
“别急。”
林云舟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机会。方杰不可能一直把我们关着。你就记住我们是来投奔永乐军的,别让人看出破绽。”
赵康用力点头,把林云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刻进脑子里。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
几个打着哈欠的永乐军士兵推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过来。
车上放着几个黑乎乎的大木桶,一股饭香味扑面而来。
“开饭了开饭了!”
一个粗嗓门的士兵不耐烦地吆喝着,挨个笼子分发黑乎乎的杂粮窝头和浑浊的菜汤。
轮到林云舟和赵康的笼子,士兵粗暴地把两个窝头和一瓢汤水从栅栏缝隙塞进来。
士兵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
赵康抓起窝头就往嘴里塞,饿得狠了。
林云舟拿起窝头,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眼神却飘向那几个士兵离开的方向,耳朵捕捉着他们的对话。
“……妈的,这鬼天气,运粮的道都让雨冲烂了,野猪坞那边又催得急……”
林云舟眯眼盯着领队的老兵。
那人脸上刀疤像蜈蚣,正吆喝着卸货:\"手脚麻利点!野猪坞那边还等着送下一批!\"
刀疤脸踹了脚慢吞吞的年轻兵卒:\"磨蹭啥?汪军师明早就要清点咱们的存粮,咱们得赶紧回去!\"
粮袋砸在地上扬起灰,林云舟的靴尖在泥地上碾出个深坑。
“催个屁!汪和尚搞的那些鬼木头还没弄利索,运过去也白搭……”
“少废话!赶紧送完这趟回去睡觉……”
野猪坞?汪和尚?鬼木头?
林云舟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窝头塞进怀里。
凑近还在狼吞虎咽的赵康,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听见没?野猪坞,粮草辎重。”
赵康一愣,茫然地抬头:“啊?”
“记着这个地方。”
林云舟没多解释,只叮嘱了一句。
他靠着栅栏,闭上眼睛,仿佛在养神,脑子里却飞快地转动着。
野猪坞……这个地方,他以前行商的时候听说过,在淳安,是个三山夹成的平谷,是不是他们的粮仓?
汪和尚……那个据说懂墨家机关术的叛军军师?还有那些“鬼木头”……伏龙怪?
机会,似乎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一些。他得想办法,再探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