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客院禅房内,随着商隐的离去,无了大师立刻返身将房门仔细关好、闩紧。
他快步回到榻前,看着李寻渡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模样,再无半分平日里的从容,脸上尽是凝重。
他迅速打开床榻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金针。
无了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捻起金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李寻渡周身几处关键大穴。
百会、神庭、膻中、气海……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他精纯温和的内力,试图强行疏导、安抚李寻渡体内那狂暴乱窜的扬州慢内力。
手中金针翻飞,如同穿花蝴蝶。
明明是秋末冬初、带着寒意的时节,无了光洁的额头上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无了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每一次下针都需耗费极大的心力与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停下动作时,他带来的那一大包金针,竟已消耗殆尽,只剩下孤零零的两根还躺在布包角落。
而李寻渡身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金针,看上去颇为骇人。
无了颤抖着双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脱力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他望着榻上李寻渡虽然依旧昏迷,但面色似乎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庞,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心疼与无奈。
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没忍住低声嘟囔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的埋怨:
“想当年老衲救李相夷那小子,一番折腾下来,金针好歹还剩下十余根……如今倒好,到了你这丫头身上,就只剩下这两根独苗苗了!你们师兄妹二人,怕不是专门来寻老衲晦气,精进老衲这手金针梵术来的吧?”
吐槽归吐槽,无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寻渡,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呼吸和面色变化,生怕这好不容易暂时稳住的情况再出什么岔子。
————
夜深月明,莲花楼内。
李莲花刚刚结束今日的针灸,整理好略微散乱的衣衫,从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那间与自己卧室紧挨着的、属于李寻渡的卧房。
房门紧闭,窗户漆黑。
不似以往,无论多晚,那里总会透出些许温暖的灯火,或是她在灯下看书,或是在调息运功。
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无声地诉说着房屋主人迟迟未归的事实。
李莲花的目光在那扇暗沉的门上停留了片刻,心中那股自阿渡离开后便一直盘旋不去的、陌生的空落与别扭感再次涌现。
他微微蹙眉,努力将这种不适的情绪压下,转身下了楼。
楼下,方多病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饭桌旁,单手托着下巴,对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神,眼睛亮了一下:“李莲花,你洗漱好了?燕敖那小子,非说自己今天累坏了,跑去城里的思古楼吃香喝辣去了,真没义气!”
李寻渡不在,李莲花自己也没什么胃口,更不想让方多病再为自己的事情担心,便强打起精神,走到桌边坐下,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我们方少爷,怎么不跟着燕敖一起去改善改善伙食?”
方多病闻言,撇了撇嘴,眼神有些飘忽。
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李姐姐不在,他担心李莲花一个人待在莲花楼里会觉得孤单冷清,才特意留下来陪他。
少年嘴硬道:“哼,本少爷才不是那种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呢!”
他说这话时,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初是谁因为李寻渡做饭太过美味,而死皮赖脸、想尽办法留在莲花楼里蹭吃蹭喝的光辉历史。
方多病说完,见李莲花正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自己,顿时反应过来这理由实在站不住脚,脸上微热,连忙找补道:“主要……主要是李姐姐之前吩咐过我!她要是不在的时候,让我必须盯着你!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天冷了要记得添衣、天热了要注意消暑……”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细数李寻渡曾经叮嘱过他、关于要照顾好李莲花的种种事项,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认真和细致。
李莲花静静地听着,看着方多病那努力回忆、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中夹杂着汹涌暖意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这一次,那暖意炽热而澎湃,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过于外露的情绪,只是唇角那抹笑意,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方多病说完,见李莲花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只顾垂着头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面前那碗寡淡的白粥,大眼睛滴溜溜一转。
如今这莲花楼里就他们两人,李姐姐和燕敖都不在,这岂不是打探第一手八卦的绝佳时机?
他立刻换上殷勤的笑容,将桌上那碟李寻渡之前亲手腌渍的、色泽诱人的小菜往李莲花面前推了推。
要知道,以前李姐姐在的时候,因着腌菜不算健康,总是严格控制着李莲花吃的量,如今倒是便宜了他方多病拿来“借花献佛”。
李莲花看着被推到面前的小菜,抬头又对上方多病那明显带着点谄媚和算计的表情,伸向腌菜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又警惕地缩了回来。
方多病见他不动筷,心里着急,又把碟子往前推了推,信誓旦旦地保证:“李小花,你看今天李姐姐不在,你就放心吃,尽情吃!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她!”
李莲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干脆将筷子放下,双手抱臂,挑眉道:“哦?是吗?我怎么觉得……这盘菜它不简单,像个鸿门宴呢?”
方多病眼底闪过一丝被看穿的尴尬,随即又被狡黠取代,他嘿嘿一笑,承认道:“确实……是有一件小事,想问问你。”
李莲花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方多病搞这么大阵仗只是想问个问题:“你要问什么?先说好,不准再打我棺材本的主意!”
他可是还记得方多病之前翻他米缸找私房钱的事。
方多病一听这话,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吐槽:不就那么一次吗?而且自己最后不也没告诉李姐姐嘛!至于记仇记到现在?
他面上却依旧堆着笑,看着重新拿起勺子喝粥的李莲花,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
“李小花”
“你和李姐姐……到底准备什么时候互相表明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