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的手掌在湿滑的绳梯上紧握，冰冷的雨水和铁质的冰冷瞬间浸透全身。头顶，郭彪的战舰在惨白的电光中，如同劈开夜幕的玄铁巨兽，那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脚下，“福顺号”船舷处，箭矢钉入木板的笃笃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士兵与水匪的嘶吼惨叫混杂着风雨，织成一片沸腾的死亡乐章。
“大人！炮口！！”紧跟在后的孙明发出惊吼，声音几乎被雷霆和厮杀淹没。
郭彪舰队的最前导快船已逼近至危险距离，帅船上郭彪挺拔的身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他冷酷的指令似乎穿透了距离： “目标，‘福顺号’主桅及船尾投物处！一轮半实心弹！装填——准备齐射！震慑乱贼！”
半实心弹！震慑？！
海瑞瞳孔骤缩！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与毁灭！半实心弹虽非开花弹那般恐怖，但其蕴含的巨大动能足以撕裂船只，粉碎人群！
郭彪的意图昭然若揭——让炮火制造的混乱和毁灭，彻底掩盖掉所有沉入江底的东西！更可能连带将船上厮杀的两方一并卷入！一句“震慑乱贼”，便可将自己这边的官兵也视为“阻碍缉捕的乱贼”！
时间！时间就是证据！时间就是活命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
“孙明！”海瑞一声厉喝，其声如虎啸，竟短暂压过了身边的风雷与战吼！
“卑职在此！”孙明浑身浴血，刚劈翻一名挡路的蒙面匪徒，闻声瞬间抢至海瑞绳梯下方，如同最忠诚的猎豹护卫着主人。
“擒贼先擒王！目标——船艉指挥处！阻投掷者！”海瑞剑锋指向船尾那群正在最后指挥投掷罪证的黑衣头目，眼中燃烧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告诉李千户！给我一炷香！只需一炷香！不惜代价——突进去！拿下为首者！夺回一证一物皆可！挡住郭彪兵舰者，格杀勿论，本府担责！！！”
“遵命！！！”孙明毫不迟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紧接着，孙明嘶声长啸：“府衙上下听令！海大人钧令——目标船尾！所有档口！随我杀穿此路！李千户！右翼合围！一炷香！拿下指挥处！！！”
啸声未落，孙明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又似一道滚地的血雷，手中狭长精钢腰刀化作一道噬人的白光，直扑向船尾那群亡命徒！完全不顾自身，招式大开大合，只求杀开一条血路！
他身边的几个最核心的府衙老捕快，闻哨音如闻战鼓，亦是目眦欲裂，爆发出绝境的咆哮，死死钉在孙明两翼，同样以命搏命地替他挡开侧面袭来的刀剑冷箭！
原本被悍匪凭险阻挡在船舷处的府衙兵丁和部分李千户的士兵，见主官如此悍不畏死，士气瞬间被点燃，发出震天怒吼：“杀穿它！！！夺回罪证！！保护大人！！”
纷纷悍不畏死地向船尾方向猛扑！一时间，原本胶着的阵线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血口，以孙明为矛尖，形成一个决死的冲击锥！
李千户远远望见，亦是血性翻涌！他厉声下令：“神臂弩！目标船尾匪徒！压制！所有人！给老子跟上去！把炮口给老子抢回来！！挡住外围快船登舷者！！”
他口中的“炮口”意指船尾——那被抛掷罪证的关键位置！同时，他手下的弓弩手，硬顶着雨幕和摇晃的船只，将特制短矛般强劲的神臂弩对准了船尾匪徒射去！数名正要投掷最后几包东西的黑衣人应声栽倒！
船尾的指挥者显然没料到官差如此不要命。眼看那批如狼似虎、以命换命冲来的官差瞬间迫近，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嘶吼道：“别管了！都推下去！快推下去！所有人！挡住！！挡住他们！！‘金眼雕’！带人顶上！！”
他身边的几个骨干头目慌忙去推那最后的几个包裹和压舱的大块夹层木板，而数名手持厚重藤牌、身披镶嵌铁片的皮甲、显然是沈府死士精锐的悍匪，立刻结阵顶在了孙明冲击的前方，试图用盾阵抵挡住这雷霆一击！
登时，船尾核心区域成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最惨烈修罗场！孙明的腰刀砍在厚重藤牌上火星四溅，匪徒的厚背砍刀也从他身边掠过，带起血雨腥风！
四声沉闷却撼动江面的巨大爆响，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鼓槌，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西南方向，郭彪舰队的舰炮——发威了！四道致命的火光在风雨中一闪而逝，沉重的炮弹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流星赶月，直扑“福顺号”！
目标——船尾和主桅！
“躲避——！”海船上无数声音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吼！
巨大的实心铁弹，一枚精准地命中了高耸的主桅桅杆根部！
咔嚓——！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巨大断裂声中，那根需数人合抱、支撑着巨大帆桁的桅杆，如同被巨斧斩断的古树，带着风帆、缆绳和来不及躲闪的船员、水匪，发出了濒死的呻吟，开始缓缓地向船楼一侧倾倒！断木碎屑如同暴雨般砸下！
另外两枚炮弹则呼啸着砸向船尾甲板！巨大的动能如同铁犁，在木质甲板上疯狂地犁出两道深长的破碎沟壑！所过之处，木屑、断肢、惨嚎四溅飞射！
一个在沟壑边缘投掷包裹的匪徒瞬间被砸成肉泥！还有一枚炮弹则擦着船尾楼飞过，落入汹涌的江面，溅起巨大的水柱！
炮击带来的毁灭性冲击力，让整艘巨大的“福顺号”都剧烈地横摇、倾斜！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甲板上混战的双方几乎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力量震得东倒西歪！攻势陡然一滞！
船尾区域尤甚！那持牌结阵抵挡孙明的精锐悍匪被冲击得阵型散乱，脚下的甲板在倾斜破裂！孙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眼中嗜血的光芒更盛！
就是现在！！！
孙明凭借矫健的身手和过人的平衡感，在剧烈摇晃、甲板碎裂的瞬间，不退反进！他猛地借着船体倾斜的力道，如同扑食的猎鹰，身体贴地向前一窜！手中的钢刀不再砍向盾牌，而是狠狠扫向那持牌悍匪暴露的脚踝！
“噗嗤！噗嗤！”两声！
两名匪徒惨嚎着跪倒！盾阵瞬间撕开！
孙明身后的两名悍勇捕快立刻抢上，刀锋狠狠刺入倒地震匪的心口！
就在缺口打开的刹那！
最后那个头目打扮的匪首，正惊恐地看着头顶如山般倒下的巨大桅杆阴影，同时手忙脚乱地要将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包裹摔入江中。
“鼠辈休走——！”孙明厉啸一声，身体如弹簧般弹起！他根本不顾当头砸落的断木碎块，不顾身旁刺来的冷刀，眼中只有那个包裹！以及包裹旁，一块似乎还没来得及被投下、刻着“福”字船号的船板碎片！
他舍命一扑！双手如同铁钳，在包裹离那匪首脚尖还有一寸之遥时，狠狠扣住！
同时，身体借着飞扑的势头，不顾右肩被飞溅木刺撕裂的剧痛，左臂顺势在地上一捞！
“哧啦！”一声！
那匪首惊骇欲绝，想抢夺包裹，却被孙明巨大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包裹外皮被撕裂大半！
“得手了！”李千户在远处望见，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废物！！”江上帅船，郭彪在了望孔中目睹这一幕，眼神冰寒刺骨！炮击造成的混乱本应是毁灭的最佳掩护，却让海瑞这条疯狗手下的人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传令！围上去！登船缉拿！！快！！反抗者，就地格杀！”郭彪的声音第一次带了焦急的狰狞！
海瑞！他终于攀上了“福顺号”的船舷！
炮击造成的惨状就在眼前：断折的桅杆斜压着半边船楼，船尾甲板破烂不堪，火光在渗水的舱室内隐隐挣扎，倒伏的尸体在风雨中被冲刷。
但海瑞的目光，第一瞬间就越过一切混乱，精准地钉在船尾甲板裂缝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沈万金！
他不知何时也被拖到了船上，被剧烈的炮击和倾斜吓得魂飞魄散，像一只待宰的肥猪瘫软在甲板边缘，双手死死抠住断裂的木板，几乎要掉入浑浊的长江！
海瑞动了。
他没有冲向孙明抢夺的证据，也没有立刻去指挥战斗。他只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依旧笔直，指向苍穹！
然后，他如同踏在自己肃穆的府衙大堂之上，一步一步，在剧烈摇晃的、布满残骸的甲板上，踏着血水与泥泞，沉稳而坚定地走向了沈万金！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凝聚着万钧雷霆的力量！剑锋在密布的闪电映照下，寒光如同实质的电流在空气中劈啪作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