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梗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办公室里的人早走光了,只剩我头顶这盏灯还亮着,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窗外,城市的后半夜沉寂下去,霓虹灯的光晕模糊地浸染着夜空。
保存文件,关机,收拾东西,动作因为疲惫而显得拖沓。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每次都让胃里微微翻腾,今晚尤其如此。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阵子了,脚步声踏下去,黑暗只是懒洋洋地掀开一角,旋即又合拢。
推开单元门,一股带着初冬寒意的风立刻钻了进来,卷起几片枯叶,在脚边打着旋。
小区里的路灯隔得老远,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小块地面,之间的空隙被浓稠的黑暗填充着。
就是在这片寂静里,那声音突然钻进了耳朵。
很轻,飘飘忽忽的,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被风吹来,又像是紧贴着耳廓响起。
“李默…”
我猛地站住了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幻听吗?加班过度的后遗症?
可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奇怪的粘连感,像湿冷的蛛网拂过皮肤。
“李默……”
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不是幻听。
它就在身后。
外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还有她那双总是混浊、却在某些时刻异常清亮的眼睛。
夏夜的竹床边,她摇着蒲扇,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囡囡,记住姥姥的话,走夜路,尤其是独个儿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你名字,千千万万,别回头!”
她干枯的手指会点在我的后颈上,“人肩头有两盏魂火,亮着呢,鬼祟不敢近身。你一回头,气息一喷,魂火就容易灭一盏。要是两盏都灭了……”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只是摇摇头,但那凝重的表情比任何具体的描述都让人恐惧。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站稳。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后背沁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凉一片。
那呼唤停歇了,周围的寂静却更加压人,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走,只留下我和身后那片未知的对峙。
就在我以为它或许已经离开时——
肩膀猛地一沉。
不是错觉。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带着明确的分量,压在了我的左肩上。
那感觉难以形容,非实非虚,像是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像是一截枯朽的木头搭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令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景象——左肩肩头,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一团幽蓝色的、烛火般大小的光晕,闪烁了一下,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恐惧像巨大的冰块塞满了胸腔,堵住了喉咙,连一声短促的惊叫都发不出来。
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墓碑,只有不受控制细微颤抖,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牙关。
右肩紧跟着也是一沉。
同样的冰凉触感,同样的重量。
我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眼珠,看向右侧。
第二团幽蓝的火焰,在我瞥见的瞬间,颤巍巍地,熄灭了。
世界仿佛随着那两簇火光的消失而彻底失去了温度。
四肢百骸都浸泡在冰冷的粘稠的恐惧里。
黑暗不再是视觉的感受,它变成了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一种滑腻的恶意。
然后,脖颈后面,传来一下冰凉的触碰。
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点,像是一滴融化的冰水滴落。
随即,那触碰开始移动。
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索意味,轻轻地抚摸。
从颈椎的凸起,一点点向上,滑过后颈的皮肤,像是在描摹骨骼的轮廓,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那触感无法形容,没有实体,没有纹理,只有纯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图”。
它不属于活物,绝不是手指,也不是任何已知的东西。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外婆的声音和眼前无尽的黑暗。
那抚摸还在继续,冰冷黏腻,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耐心。
它停住了。
就停在后颈正中,那个最脆弱的地方。
然后,我感觉到一种“吸力”。
不是针对我的身体,而是更内在的,更本质的什么东西。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只无形的手,从那抚摸过的地方,被一丝丝地、缓慢而坚定地抽离出去。
意识开始变得轻盈,模糊,像是要漂浮起来,脱离这具僵立的躯壳。
疲倦感海啸般涌来,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好像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不!
残存的意志在泥沼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呐喊。
那冰凉的抽离感骤然加剧。
“李默……”
这一次的呼唤,不再飘忽,不再遥远。
它清晰得可怕,就响在耳后,几乎贴着皮肤,带着一股陈腐的、泥土般的气息。
视线开始摇晃,黑暗侵蚀着视野的边缘。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仿佛有什么薄薄的、温热的东西,极其轻微地,从肩头拂过。
啪。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脚边的落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