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电子提示音又响了。
\"本周静音仓使用额度已满。\"机械女声像根细针，扎在林枫后颈。
他第三次把学生证往感应区贴，金属片与机器摩擦出刺啦声，屏幕上的\"已满\"两个字红得刺眼。
深秋的穿堂风从门缝钻进来，卷着他怀里的《微观经济学》书页哗啦啦翻，某张写满笔记的便签飘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余光瞥见斜对角的暖气片旁缩着个身影。
那是个穿米白色毛衣的新生，抱着本厚得能砸核桃的《刑法总论》，膝盖上摊开的笔记本边缘卷着毛边，书包带垂下来——金属挂扣上晃着只猫咪挂件，粉粉的耳朵，和小舟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林枫的手指在便签上顿住。
记忆突然翻涌。
三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在宿舍楼道里找能坐的地方。
墙皮脱落的拐角，声控灯忽明忽暗，他蜷在消防栓旁写高数题，笔芯断了三次，最后在草稿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积分符号。
那时候他想，只要能有个安静的地方把公式背熟，被路过的学长笑\"卷王\"也没关系。
\"同学？\"新生的声音怯生生的，带着点鼻音，\"你的便签。\"
林枫这才发现自己蹲在地上太久，膝盖都麻了。
他接过便签时碰到对方冻红的指尖，\"谢谢。\"话出口才意识到，这声谢谢里裹着太多东西——谢对方没像某些人那样投来\"占座失败真没用\"的眼神，谢那只猫咪挂件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他心里某个闷了很久的盒子。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寝室群99+消息。
他没看，掏出手机对着暖气片旁的身影拍了张照。
照片里，新生的影子被暖气烤得虚虚的，猫咪挂件在书包上晃出个模糊的圆。
发送键按下前，他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喉结动了动，最终敲下：\"咱们干点事吧。\"
晚上七点，404寝室的吊扇转得嗡嗡响。
张野的哑铃\"咚\"地砸在地上：\"干点事？
老林你可算想开了！
我早说那破静音仓就是欺负人，上回我去借钥匙，阿姨说'尾号带4的学生运势不好，容易吵到别人'——运势个屁！\"他抄起枕头作势要砸空气，被林枫精准扔来的靠垫截胡。
\"先别急着冲。\"陈默推了推眼镜，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白发亮，\"我黑进图书馆管理系统了。\"键盘敲击声脆得像炒豆子，\"尾号4的学生平均每周使用时长0.8小时，尾号8的12.3小时。\"他调出柱状图，红色柱子矮得可怜，\"算法把尾号4标记为'高噪音风险'，连搜索记录里有'背书''朗读'的关键词都会减分。\"
赵子轩叼着棒棒糖凑过来，手机屏幕亮着美图秀秀：\"那咱们就搞'无级自习'！\"他划拉着模板，把食堂拥挤的餐桌照片拖进来，\"标语我都想好了——'你抢不到的不是座位，是尊严'！\"手指在屏幕上点出个爆炸特效，\"绝对能炸穿贴吧！\"
\"你们又要搞事？\"
门口突然响起轻笑。
苏晚晴抱着一摞《社会创新实践》课程资料站在那儿，米色风衣下摆沾着点桂花香。
她扫了眼张野手里的枕头、陈默的电脑、赵子轩的手机，眼尾微微上挑：\"上回煮火锅被宿管追着跑，上上次在操场摆'恋爱脑诊断摊'——这次又是什么新花样？\"
林枫从床帘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白天拍的照片：\"这次不是出风头。\"他把手机递给苏晚晴，屏幕里新生的猫咪挂件在暖光下泛着软乎乎的粉，\"是让某些人知道，'安静'不该是特权。\"
苏晚晴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忽然笑出声：\"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林枫扯过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摸出支马克笔，\"但明天中午...可能需要借你社团的折叠棚。\"
第二天中午的食堂比往常更热闹。
张野扛着武术社借来的折叠遮阳棚，迷彩布被风掀得猎猎响。
他把支架往麻辣香锅窗口旁一插，吼了嗓子：\"都让让！
404占场子了啊！\"路过的学长端着餐盘绕路，嘴上骂骂咧咧，眼里却带着笑。
陈默蹲在遮阳棚下调试蓝牙音箱，手机屏幕显示着\"雨声白噪音-45分贝\"。
他推了推眼镜，对着空气喊：\"赵子轩！
把音量调小两格！\"那边举着\"免费自习位\"牌子的人正跟卖煎饼的阿姨套近乎：\"姨，我们这地儿背书的学生多，您煎饼多备点？\"阿姨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往他手里塞了个烫手的鸡蛋。
林枫蹲在地上画\"座位分区\"，粉色粉笔在油渍斑驳的地砖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背书区刷题区轻声讨论区\"，每个区域旁还画了简笔画——背书区是张大嘴的小人，刷题区是戴眼镜的大脑袋，讨论区是三个凑头说话的圆。
他画到\"静音区\"时，粉笔突然断了，抬头正看见那个新生抱着《刑法总论》站在遮阳棚下，猫咪挂件在胸前晃。
\"我能...在这背一会儿刑法吗？\"她的声音比昨天响了些，尾音却还在颤。
林枫扯过放在脚边的耳塞盒，挑了副淡蓝色的递过去：\"当然。\"他指了指\"背书区\"最前排的塑料凳，\"那边能晒到太阳，暖气也足。\"新生坐下时，书包带勾住了遮阳棚的绳子，挂件\"叮\"地撞在铁架上，像声轻轻的哨响。
人渐渐多了。
戴鸭舌帽的男生抱着笔记本挤进来，在\"刷题区\"摊开《c语言程序设计》；扎双马尾的女生抱着保温杯，在\"轻声讨论区\"和室友对毛概重点；连平时总板着脸的宿管阿姨都凑过来，往遮阳棚的绳子上挂了串中国结：\"别把棚子吹跑了啊。\"
赵子轩举着牌子满场晃，见人就塞传单：\"扫码进群，每天更新自习位动态！\"他经过林枫身边时压低声音：\"老林你看，那个穿格子衫的是研三的，上周我看见他在厕所背论文致谢——\"
\"嘘。\"林枫指了指\"静音区\"。
穿格子衫的男生正低头写代码，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阳光透过遮阳棚的缝隙落下来，在他发顶洒下一片金斑。
收摊时已是傍晚。
陈默的手机突然炸响。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上显示着青州大学贴吧的热帖：《震惊！
食堂麻辣香锅旁竟成新自习圣地》。
配图是林枫蹲在地上画分区的背影，油渍在他裤腿上晕开片暗黄，粉笔灰沾了满手，配文写着：\"今天，我们在油烟味里背完了马原。\"
苏晚晴的朋友圈更新了。
她拍的照片里，遮阳棚下坐满低头看书的人，暖黄的灯光把每个人的侧脸都镀了层金边。
配文只有一句：\"比静音仓更静的，是人心。\"
林枫正收拾粉笔，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私信来自陌生账号，头像是只粉色猫咪挂件，备注是：\"学长，我是小舟的表妹...我也尾号是4。\"
他握紧手机，抬头看向渐暗的天空。
晚霞把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染成橘红色，风里飘来食堂阿姨收摊的吆喝，混着某个女生背《将进酒》的声音：\"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远处，张野正和武术社的兄弟搬遮阳棚，陈默在教新生怎么用蓝牙音箱调白噪音，赵子轩举着手机拍vlog，镜头扫过每一张认真的脸。
林枫摸了摸裤袋里的猫咪挂件，忽然听见陈默喊他：\"老林！
小程序测试版做好了，你看看——\"
他没急着过去。
晚风掀起衣角，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有更多被压了太久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