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虎牢关。
胜利的喧嚣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志得意满的躁动。
李世民立于关楼,玄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目光却深沉地投向东北方那片水汽氤氲、望不到边际的灰绿色泽——豆子岗。
“殿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窦建德残部,已确认遁入豆子岗深处。李积将军派出的三波斥候精锐…皆…有去无回。”
李世民没有回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雉堞:“有去无回?”
“是。”长孙无忌点头,“最后一路斥候拼死送回消息,只言片语,说那沼泽如同鬼域,芦苇遮天,水道错综复杂。夏军残兵如同泥鳅,神出鬼没。我军斥候遭遇陷阱无数,毒签、陷坑、水下暗桩…防不胜防。更有…小股夏军悍卒,藏身泥沼芦苇,以毒弩暗箭袭杀,一击即退,形同鬼魅…我军斥候…损失惨重。”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窦建德…倒是给自己…找了块绝佳的埋骨地,也找了根最硬的骨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困兽犹斗,其志可哀,其行…却更毒。”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传令李积!对豆子岗,暂取锁困之策,于其水陆要冲,广筑壁垒,深挖壕堑。多置烽燧哨塔。给孤死死围住,一只鸟…也不许给孤飞出来!”
“殿下,”秦琼上前一步,浓眉紧锁,“锁困虽稳妥,然豆子岗地域广阔,水网密布,恐非长久之计。且窦贼若得喘息,煽动河北余烬…”
“无妨。”李世民抬手打断,目光依旧锁定那片灰绿的沼泽,仿佛要看穿那无边的芦苇和泥泞,“窦建德已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豆子岗再大,也养不活他几千残兵败将!更养不活…他那颗不甘败亡的野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和掌控全局的自信:“传檄河北各州县!凡窦贼故旧,附逆者,限十日内自首归降,可免死罪;逾期不降,隐匿不报者,与窦逆同罪;籍没家产,株连亲族!凡举报窦贼踪迹、擒杀其党羽者,赏千金,授田宅。孤要…让窦建德困死在那片烂泥塘里,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最后一点根基,被孤…连根拔起。让他昔日的子民…亲手为他挖掘坟墓!”
“至于那豆子岗…”李世民转过身,玄甲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让他先在那片烂泥里…好好舔舐伤口,积攒他那点可怜的恨意。待孤彻底肃清河北,腾出手来…再调集舟师,引漳沱之水倒灌!或驱数万民夫,伐尽芦苇,填平沼泽!孤倒要看看…到那时,他这条泥沼里的毒龙…还能掀起几朵浪花!”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虎牢关内外,唐军开始调动,一支支精锐不再试图深入那片死亡沼泽,而是在其边缘要地,热火朝天地修筑起坚固的营垒和封锁线。
烽燧的浓烟在豆子岗外围各处升起,如同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开始缓缓勒紧。
而与此同时,在河北广袤的平原上,一场更为冷酷、更为彻底的清洗与分化,伴随着李唐的檄文和血腥的刀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无数曾悬挂夏字旗帜的城池,被唐军接管,窦建德任命的官吏或被清算,或仓皇逃亡。
那些曾受窦建德恩惠、心怀故主的百姓,在唐军严苛的连坐告密法令和千金赏格的诱惑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猜忌之中。忠诚与背叛,生存与毁灭,在每一座城镇、每一个村落中激烈地上演。
豆子岗深处,废弃的水寨经过初步修葺,勉强有了些营地的模样。窦建德倚坐在一张铺着干草的简陋木榻上,肋下的伤口已被妥善处理,敷上了沼泽中采来的止血草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凌敬匆匆走入,带来外面最新的消息:唐军大规模筑垒封锁,河北州县风声鹤唳,昔日故旧或被清洗,或被迫降唐,更有甚者,为了赏格,开始搜捕藏匿的夏军溃卒…
“李世民…好毒的手段!”刘黑闼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双目赤红,“这是要绝我们的根,断我们的路。”
窦建德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一柄刚刚打磨过、刃口泛着寒光的简陋鱼叉。他听着凌敬的汇报,看着刘黑闼的愤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着比豆子岗最深泥潭还要幽暗的寒光。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根…从来不在那些城池里。”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简陋的棚屋,投向外面那片无边无际、孕育着死亡也孕育着生机的芦苇荡,投向那些在泥水中艰难劳作、眼神却充满同仇敌忾的残兵和陆续投奔而来的、饱受唐军欺凌的渔民盐户。
“根…在这里!在这片烂泥里,在…这些和唐狗…有血仇的人心里。”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鱼叉,冰冷的铁质触感刺激着他的掌心。
“告诉弟兄们,磨快手里的刀、削尖水里的签、备好淬毒的箭。”
“李世民想把我们困死?想把河北变成他李家的后花园?”
窦建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最终凝固成一个混合着无尽痛楚、刻骨恨意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决绝的笑容。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
“看看他这后花园里…能长出多少…要他命的毒刺!”
尉迟恭看着李震闷闷不乐的表情:“他们还没有回来,要不要我派斥候们探寻一下?”
“千万不要!我担心他们不假,但斥候一旦被抓他们相对来说更加的危险,他不主动的传递回来消息,就让他们一直蛰伏下去。有那个家伙在,窦建德就会活在噩梦之中,老话不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么!是我担心过度了!”
尉迟恭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李震的肩膀,比之他们战前杀敌,李震口中的四十九人小队发挥的作用更是功不可没,甚至说一半的功劳是他们的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