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报数声。万幸,所有人,一个不少。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死亡浸染过的麻木。
即使这样,大家还是拿出随身携带的肉干放进嘴里,手里有吴战分给大家的药丸,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保命的东西,现在还没有到那种时刻,至于周围干哕的味道和死亡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走!”
吴战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吐出一个字。
目标还在前方,在西北方那片群山的阴影里。青城!他望向那个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小将军交付的毒刃,已经穿透了最外层最坚韧的皮甲,接下来,要刺入的,是夏国跳动的心脏!
暗夜沉沉,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毡,笼罩着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土地。吴战和他的四十八名兄弟,如同来自幽冥的薄雾,无声地穿行在死亡与生机的边缘。
腐尸堆积的修罗场被远远甩在身后,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依旧如附骨之蛆,缠绕不去。
地形变得破碎而复杂。他们时而潜行于被战车碾得稀烂、如今又被夜露浸润得泥泞不堪的官道边缘,时而没入路旁半人高的、沾满露水的荒草丛中。冰冷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和伪装衣,带来刺骨的寒意。
更多的时候,他们被迫绕开那些灯火通明、刁斗森严的夏军大营外围据点,在荒野和丘陵的褶皱里迂回前进。每一次绕过营盘,都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深的疲惫,以及更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吴队,前面…像是沼泽地。”负责前探的宋涛像狸猫一样溜了回来,声音带着凝重。他脸上糊满泥浆,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警惕的光。
吴战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他匍匐上前,借着微弱的星光望去。
前方地势明显低洼,一大片区域在夜色下泛着不祥的、油腻腻的水光。枯死的芦苇东倒西歪,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辨不清原貌的破烂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混杂着淤泥腐败的气息。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水泽的边缘,清晰地插着几支歪斜的、画着狰狞鬼头的木桩——夏军布下的示警陷阱!
“绕不过去。”宋涛低声说,手指了指左右,“两边都是开阔地,有游骑。”
吴战眉头拧成了疙瘩。绕路?时间像无形的鞭子悬在头顶。强闯?布满陷阱和淤泥的沼泽是天然的死亡陷阱,一旦陷入,动静绝不会小。
“探!”他咬牙下令。
两名身材最为瘦小灵活的兄弟,如同水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泥水里。他们动作极慢,每一次落脚都先用长杆小心地探试前方,身体紧贴水面,只露出鼻孔和眼睛。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全身,寒意刺骨。水面上漂浮的腐烂物散发着恶臭,不时有受惊的水蛇或老鼠从芦苇丛中窜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定方的心悬着,目光死死盯着两名斥候消失的方向。黑暗中,只有微弱的搅水声和夜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终于,一个兄弟缓缓退了回来,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头儿…有路…贴着西边水浅…但…有暗桩…水底…还有尖刺排…”
“能过?”苏定方追问,声音低沉。
对方用力点头:“能!贴着边,水最深齐腰…小心避开暗桩和尖刺…就是…太冷了…还有蚂蟥…”
“服下药丸,保证自己的体力,走!”吴战没有犹豫。冰冷和蚂蟥,比夏军的刀箭容易对付。
四十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如同幽灵般滑入冰冷刺骨的泥沼。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陷在黏稠的淤泥里,每一次拔出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冰冷的污水迅速带走体温,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几乎所有人都服下了药丸,轻松了一点。
不过要命的是,无数滑腻冰冷的软体生物感应到了活物的热量,从水草和淤泥中蜂拥而至,吸附在腿上、腰上,贪婪地吮吸着血液,带来一阵阵麻痒和刺痛。
吴战感到小腿上一阵密集的刺痛,低头一看,几条手指粗的黑色水蛭已经牢牢钉在他的皮甲缝隙里,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用刀尖贴着皮肤,极其缓慢而稳定地将它们一条条刮掉。
污浊的水面下,能清晰地看到同伴们同样在默默忍受着这种酷刑,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次迈步,每一次刮掉吸血的虫子,都像是在和意志力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队伍终于抵达了沼泽对岸。
当苏定方最后一个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爬上坚实的土地时,他感到一阵虚脱。每个人都湿透了,身上沾满恶臭的淤泥,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被蚂蟥叮咬后留下的血洞和红肿。夜风一吹,寒意更是深入骨髓。
也是怪自己,看来以后还要多准备些驱虫药才是。
“不能停。”吴战喘息着,声音嘶哑,“活动手脚,把水拧干,继续走!”他必须驱散这致命的寒冷。
就在众人挣扎着活动几乎冻僵的四肢,试图拧干湿透的衣裤时,前方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压抑的鸟鸣示警!
所有人瞬间伏低,如同受惊的狸猫,死死贴在地面上。
远处,黑暗中,几点摇曳的火光正沿着一条废弃的土路朝这边移动!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人声和车轴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是运粮队!”张五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伏在苏定方身边,眼睛紧盯着那队缓缓靠近的火光。大约二三十名夏军士兵,押送着几辆堆满麻袋的破旧大车,车轮在泥泞中艰难地转动,发出沉重的声响。士兵们打着火把,神情疲惫而松懈,领头的小军官还在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什么。
这是一支疲惫不堪、警惕性极低的队伍,正沿着一条偏僻的废路行进,似乎是去某个前线小营盘补充给养。
吴战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机会!眼前这支小队,简直像是老天送到嘴边的肉!他们需要干粮,需要取暖的火种,更需要了解前方更确切的布防情报!更重要的是,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似乎与他们要去的西北方一致!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瞬间在苏定方脑中形成。
“陈石,宋涛,跟我上!马在岭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