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弓,后背稳稳的靠在一块岩石上。他深吸一口气,将一支特制的箭矢用右手卡住——这支箭的箭头并非寻常的三棱锥,而是一个用薄皮囊紧紧包裹的小球,里面装着吴战给他的浓缩的“黑水”毒剂!
他闭上一只眼,透过望山,死死锁定下方篝火旁,那个放在水缸边的、半满的木桶,桶口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双臂较力,满月之弓被拉开。
“嗡!”
一声强有力的弓弦声出现。
乌光一闪而逝!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支奇特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木桶边缘!薄皮囊瞬间破裂!一股浓稠的、散发着淡淡甜腥味的暗绿色液体,在箭矢的冲击力下,大部分溅射进了木桶的水中!少部分则洒落在旁边的地面上!
桶里的水面,荡开一圈诡异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篝火旁的夏军士兵毫无察觉,依旧在低声交谈,抱怨着越来越少的配给和营中令人窒息的恐慌气氛。
“换地方。”吴战低语,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小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悬崖,遁入更深的山林,他们不需要看到结果。
那桶被污染的饮水,很快就会流入守卡士兵的喉咙,流入偶尔路过此地的夏军士卒的水囊。致命的毒液,将随着恐慌的人流,悄无声息地渗透回那座庞大的、已然开始腐烂的军营。
汜水东岸,夏军连营。
恐慌如同瘟疫,早已取代了军纪。营啸的浪潮虽被刘黑闼以血腥手段强行镇压下去,砍下的数百颗头颅悬挂在各营辕门,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猜忌,如同跗骨之蛆,深深钻入了每一个士兵的心底。
饥饿,是最大的折磨。
五日之粮的宣告,像一把钝刀子,日夜凌迟着所有人的神经。配给的口粮一天比一天稀薄,最后变成了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士兵们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像一群游荡的饿鬼。为了争夺一口吃的,营内殴斗、偷窃甚至小规模的械斗时有发生。昔日同袍的情谊,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更可怕的是无形的“瘟神”开始降临。
最初只是西营几个喝了上游溪水的士兵,突然在操练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脸色迅速变得青黑,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军医束手无策,只说是“急症”。
接着,是更多的士兵出现类似症状。腹泻、呕吐、眩晕、皮下出现诡异的青黑色瘀斑…死亡如同收割的镰刀,在悄无声息中带走一条又一条性命。恐慌升级为歇斯底里的恐惧!
流言如同野火般蔓延!
“是瘟病!唐军放的瘟神!”
“是水!水里有毒!上游的水不能喝了!”
“天罚!这是夏王逆天而行的天罚!”
取水的队伍排成长龙,士兵们盯着浑浊的河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有人渴得实在受不了,刚捧起水喝了一口,立刻被旁边的人惊恐地推开,仿佛他捧起的不是水,而是致命的毒药。为了争夺营中仅存的几口深井里“安全”的井水,爆发了更大规模的冲突,甚至引来了督战队的血腥弹压。
窦建德的中军大帐,此刻如同风暴中心的孤岛,充斥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窦建德枯坐在断裂的帅案后,眼窝深陷,鬓角竟在短短数日内染上了霜白。
他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各营送来的告急文书——断粮、争水、营啸余波、怪病蔓延…字字泣血,如同无数条毒蛇缠绕着他。
刘黑闼盔甲上沾满血污,大步闯入,声音嘶哑疲惫,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暴躁:“大王!不能再等了!军心…军心要散了!强攻!只有强攻虎牢!杀出一条血路!抢唐军的粮!否则…否则不用李世民动手,我们自己就先饿死、病死、杀光自己了!”
窦建德缓缓抬起头,目光浑浊而茫然。
他望向帐外,远处营盘中,几点不祥的火光正在夜色中跳跃——那并非篝火,而是绝望的士兵点燃了废弃的营帐。隐隐的哭嚎和叫骂声,如同鬼魅的呜咽,顺着夜风钻进大帐。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永济渠浑浊的河水,彻底淹没了他。
“臣李震求见殿下!”
“呵呵,进来吧!这里是战场,不是朕的行宫!”
见李震进来,李世民的眼睛终于从沙盘之上离开,脸上难掩这几天的喜悦。
“朕正有事情想要询问你呢,一直不知道那位火烧粮草的将官姓甚名谁,这次他可是功不可没呀,等他们回来后,朕要厚赏他们所有人。”
李震表情还和进来时一样,有些僵持:“吴战、张文、宋涛、马在岭、陈石、刘超……”
一口气将四十九个人的名字全部爆了出来,李世民就是一皱眉,他了解李震的性格,绝不是向他这里为别人讨封赏来的。
“怎么了?和皇叔说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小将军!”
“和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懦夫,他们拼死杀敌,我却是安逸的观望。”李震脸色多了几分无奈和愧疚,“军令容不得半点马虎,我知道他们同样知道。他们没有怀疑是我贪生怕死,毕竟我生活在父一辈的光环之下。他们知道任务的艰难,更知道成功几乎是九死一生,失败之后有几个人可以永远记住他们存在过,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的炮灰罢了。”
“是朕欠了他们一碗壮行酒!”
李震摇了摇头:“和皇叔无关,我也清楚他们不去伤亡更大,可能……”
李世民清楚李震要说的是什么,将士的伤亡只是其中之一,很可能现在的虎牢关和剑门关已经失守,甚至他们已经退回到洛阳固守,这还是表面上的东西,很可能会导致他失了民心,失了江山。
李震突然下跪:“臣想去前方厮杀,请殿下应允!”
“这个?……算了!去找尉迟敬德吧,总比在你父亲面前被骂得好,具体的怎么安排你就不能怪我了!”
知道殿下故意如此,自己可以在这里死皮赖脸的恳求,到了干爹那里只能听之任之了:“谢皇叔!”
“你呀,求朕就不能叫皇叔了?呵呵,去吧!”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