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很长,伤员被运集后方,吴战便一人策马反向而行,医治完受伤兵卒后打算追赶前方军人的时候,眼睛看向远处。
只见一座小山的上方漫天碎雪,大有摧枯拉朽之势,无形的朔风如刀卷集着碎雪。
铅灰色的浓云沉沉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倾覆下来,将山峦、林木、乃至整个尘世都碾作齑粉。山径早已被深雪与冰壳封死,只在狂风的短暂喘息间,才偶现几块狰狞突兀的黝黑山岩,如同大地冻僵后露出的嶙峋骨殖。
疑惑的看向身边照顾伤兵的军医:“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就那一片风起云涌的?似乎是绝域一般?”
那人也认识吴战,自己也被施过针:“回小将军,这里是碣石山,先前在一伍之人在上面驻扎,也搜索过,没有什么发现。伤员也安排在上面,却不知前天开始突然变了天,无奈所有人员将营帐没立在这边。”
“难怪!”
吴战刚要翻身上马,对方连忙出言制止:“小将军等一下,您不会想上山吧?万万不可!”
“为何?”
“是这样的,今早有人查看的时候,积雪已经没过小腿,现在恐怕到膝盖了,积雪下面的路本来就高低不平,勉强撑得上路,没有雪的时候徒步都难。现在上山马匹很容易站立不稳,况且雪还在下,温度极低,一旦……”
对方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谢!”吴战道谢,随手又拍了拍苍梧,“兄弟,抱歉了,你不能一起跟着了,自己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饿了就自己找东西吃!”
苍梧有些不舍,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蹭了蹭吴战的衣服,自顾自的离开了。
军医很是吃惊小将军的马如此听话,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吴战已经向碣石山走去。
“啊?小……”
“放心吧,我只是查看一番,不会深入的!”
很快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艰难地跋涉在这片绝域。沉重的毡靴深深陷入没过小腿的雪窝,每一次拔出都耗尽气力,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旋即又被风雪贪婪地吞噬。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他喉咙里滚动着干涩的嘶鸣,破碎不成调,是当年识海中吴冰记忆中的魏武遗篇。
那磅礴气象,此刻却尽化作这彻骨的寒,蚀骨的孤。家?早已模糊在戈壁扬起的漫天黄沙之后。苍梧的一切?更是隔了千山万水,如同另一个世界飘来的笙箫。普通身躯一具,空余一身被朔风轻易刺穿的皮囊,独自在这积雪之中。
【前辈?这里?……】
百战甲突然间仿佛消失一般,没有回答吴战的意识,不过他没有慌乱,那就是冷意透骨,身上的布衣依旧可以抵挡大部分寒意,否则自己估计早冻僵了。
“呵呵,有趣,芥子珠也没有反应,连里面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罩落下来。风势稍歇,雪却下得更密、更急,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窒息感,迅速将白日里跋涉的痕迹抹平。
吴战蜷缩在一处巨大的山岩凹陷处,岩石勉强遮挡了部分风雪,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他哆嗦着掏出怀中最后一点硬得如同石块的干粮——一块冻透了的馕饼,用尽力气啃咬,却只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连食物都如此真实?呵呵,有趣!”
饥寒交迫,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意识开始像断线的风筝,在沉沦的边缘飘摇。
就在他眼皮沉重欲阖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的、暗哑的光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闪烁了一下。如同溺水者本能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吴战混沌的神经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僵硬的手指在冰冷的积雪里笨拙地挖掘摸索。指尖触到了一块小小的、边缘参差如犬牙的硬物。他抠了出来,拂去沾着的雪泥,借着雪地微弱的天光细看。
是半枚铜钱。
只有半个掌心大小,断裂的茬口粗糙不平,显然是被外力硬生生拗断的。
钱身布满了深绿色的铜锈,纹路模糊难辨,只能勉强看出其形制古老,绝非本朝之物,倒像是……他眯起浑浊的眼睛,在残存的记忆碎片里艰难搜寻……像是只在军中文吏案头那些发黄的古籍插画上见过的,前秦的“半两”钱。
更奇异的是,那铜钱中心的小方孔边缘,竟有一圈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纹路,仿佛某种神秘的符箓,在雪光的映衬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感,与他周身冻彻骨髓的寒冷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暖流,竟顺着指尖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触感,缓缓渗入他僵死的躯体。
吴战猛地打了个激灵,昏沉的睡意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驱散了几分。他将这半枚冰冷的古钱紧紧攥在手心,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成了这无边寒夜中唯一的锚点。
天色微明,风雪奇迹般地停歇了。
铅灰色的天幕裂开几道缝隙,惨白的光线无力地洒在满山遍野的素裹银装上。
吴战被冻醒,僵硬的身体如同生了锈的铁器。他挣扎着起身,活动着麻木的四肢,目光下意识地落向紧攥的右手。那半枚秦半两钱正静静躺在掌心,断裂处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昨夜那点暖意早已消散,此刻它冰冷、沉重,和山石无异。
他苦笑着摇摇头,只当是饥饿和冷意交加下的错觉。
正欲将这无用的古物丢弃,指尖却忽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蜂翅震颤般的酥麻感!那感觉微弱却清晰,如同一个微小的活物在他掌心跳动了一下。
吴战心头一震,鬼使神差地将铜钱摊平在掌心。就在他目光凝注的瞬间,那钱体中心方孔边缘的暗金色纹路,竟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牵引力,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自那方孔中透出,轻轻牵扯着他的手臂,指向山巅某个被厚重冰雪覆盖的嶙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