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破碎的痛楚中沉浮。
仿佛有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反复穿刺着凌天的神魂，每一次“呼吸”（如果这种状态下还存在呼吸的话）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经脉如同被寸寸碾断的琉璃，道基光芒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肉身传来的反馈更是糟糕透顶，内脏移位，骨骼布满裂痕，金色的魔血几乎流尽。
他感觉自己正不可遏制地向着冰冷、死寂的永恒深渊坠落，四周是吞噬一切的虚无。
唯有右手手背上，那星辰魔碑的烙印，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热。这点温热，如同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唯一不曾熄灭的灯塔微光，固执地、顽强地维系着他与外界现实、与自身存在感的最后一丝联系。
恍惚间，一些破碎的、隔着厚重水幕般的声音和感知，断断续续地传入他近乎溃散的神魂深处：
“……魔主！撑住！”是石锋那熟悉而此刻充满焦灼与惊惶的咆哮，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一股阴寒刺骨，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鬼气，正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破损严重的经脉，试图梳理那混乱狂暴、几近失控的混沌星魔道炁，是冥骨在尽力施为。
另有两股灼热、爆烈，却同样带着担忧意味的魔元，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近乎干涸的丹田气海，是狂屠与炎煌……
这些来自部下的努力与呼唤，让他冰冷的意识核心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一种不容就此沉沦的责任感支撑着他。然而，这些感知终究太模糊，太遥远，如同溺水者听到岸边的呼喊，却无力挣脱那拖拽他下沉的黑暗力量。
真正的意识核心，或者说，是他残存意志与星辰魔碑烙印共鸣产生的“神”，被一股更强的、源自方才那场生死对抗残留的法则印记，强行拖入了一个奇异的所在——
这里，并非他熟悉的识海，也非物质世界。
放眼望去，是无垠的、黑暗的虚空。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唯有远方点缀着无数冰冷、寂寥的星辰，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光芒。
脚下，是那道熟悉的、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星辰魔碑虚影，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苍茫、古老的秩序气息，支撑着他这缕残神不至于彻底消散。虚影相比之前凝实了一丝，上面流转的星辉似乎也多了几分灵性，仿佛经历先前那场与天地之力共鸣的洗礼，这块神秘的“镇界石”与他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深入。
然而，在这片静谧而浩瀚的星空中，却存在着一个极其不协调、充满恶意与污染的存在——
就在他的“头顶”上方，虚空之中，悬浮着一双巨大无比、如同两个真正黑洞般的眼眸！
正是幽煞的那双眼睛！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暗影魔能与那股刻骨怨毒意志凝聚而成的法则印记，是幽煞在最后时刻，那必杀意念与凌天引动的星辰秩序之力剧烈碰撞后，残留下来的一丝恶毒“烙印”！
这双黑洞眼眸，冰冷地、怨毒地“注视”着凌天这缕残神，以及他脚下的星辰魔碑虚影。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比清晰的、带着嘲讽与贪婪的意念，直接轰击在凌天的意识核心：
“顽强的蝼蚁……竟然还没彻底魂飞魄散？是‘镇界石’在护着你么？”
“可惜，它也护不了你多久了！本尊虽被中央诏令所阻，暂时无法亲自碾碎你，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那黑洞般的眼眸中，旋转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流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可知道，你那心心念念的小情人，暗影皇族最后的希望，你的好道侣——幽影，此刻正在何处？正在经历什么？”
凌天的残神猛地一颤！尽管只是意识体，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锥心刺骨的悸动！幽影！她被幽煞带走了！
“啧啧……多么纯粹的暗影皇血啊，比起她那冥顽不灵的父亲，也丝毫不差了。”幽煞的意念继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欣赏意味，“只可惜，跟了你这个孽种，明珠蒙尘。”
“不过没关系，本尊会好好‘栽培’她的。”意念中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暗影皇族有一门失传已久的秘法——‘蚀心种魔’，需以至亲之血为引，以无尽怨恨与绝望为养分，方能将潜藏的血脉之力彻底激发，并……重塑其心智，化为只知忠于施术者的完美傀儡！”
“你说，若本尊以她父母的一缕残魂为诱饵，再让她亲眼见证，你在‘魔子之争’中被一点点碾碎、哀嚎求饶的惨状……她心中会对你这孽种产生何等深刻的怨恨与绝望？届时，再辅以秘法……”
“住口！”凌天的残神爆发出愤怒的咆哮，试图驱动脚下的星辰魔碑虚影攻击那双眼眸，然而虚影只是稳固地旋转，并未响应他这冲动的意念。他此刻太虚弱了，连在这意识空间发起攻击都做不到。
“愤怒吗？无力吗？”幽煞的意念畅快地感受着凌天的愤怒，“这就是与本尊为敌的下场！你不止会死，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会在你眼前被彻底毁灭、扭曲！幽影会成为本尊手中最锋利的刀，反过来指向你星辰魔宫的残部！你的母亲云瑶，将在魔渊深处，永世承受神魂煎熬！”
那黑洞眼眸微微眯起，流露出极致的残忍：“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待本尊彻底掌控‘镇界石’，融合暗影与星辰之力，这九天十地，万界魔域，都将在本尊脚下匍匐！你们这些碍眼的绊脚石，终将化为历史的尘埃！”
恐怖的意念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绝望与污染的意味，试图彻底摧毁凌天最后的意志防线。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精神压迫与恶毒诅咒之下，凌天那源自凡骨崛起、历经无数磨砺的不屈意志，反而如同被淬炼的精钢，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幽！煞！”他的残神发出震动这片意识星空的怒吼，“你痴心妄想！”
“我凌天，纵是凡骨，亦能撼天！纵是绝境，亦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想扭曲幽影？想夺我机缘？想踏平万界？”
“做梦！”
伴随着这声怒吼，他脚下的星辰魔碑虚影似乎受到了强烈意志的引动，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上面那些星辰光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耀起来，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恢弘、仿佛源自宇宙开辟之初的苍茫气息，缓缓苏醒！
“你的阴谋，我会亲手粉碎！你的野心，我会亲手埋葬！”
“幽影，我会救回来！母亲，我会迎回来！所有被你伤害、囚禁的人，我都会让他们重获自由！”
“而你，幽煞——必将为你今日之言，付出形神俱灭的代价！”
轰！
星辰魔碑虚影光华大放，一股纯净而磅礴的星辰秩序之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充斥了整个意识空间！那双由怨毒意念构成的黑洞眼眸，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无声的尖啸，开始剧烈扭曲、模糊，最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
“小孽种……我们……魔子之争……再见分晓……”幽煞那充满不甘与惊怒的残留意念，彻底消散。
意识空间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缓缓旋转的星辰魔碑虚影，以及凌天那虽然虚弱、却更加凝练、更加坚定的残神。
方才那番意念交锋，看似凶险，实则短暂。但对于凌天而言，却是一次至关重要的淬炼。他不仅顶住了幽煞的精神污染与绝望攻势，更在与星辰魔碑更深层次的共鸣中，明确了自己的道心，坚定了前行的意志！
外界，焦土战场。
“魔主！魔主！”石锋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扶着凌天几乎失去所有生机的身躯，虎目含泪，声音沙哑。他能感觉到凌天体内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冥骨盘坐在一旁，幽绿的鬼火在眼眶中稳定燃烧，双手结印，精纯的玄冥鬼气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凌天经脉中最细微的裂痕，同时护住他的心脉。但他眉头紧锁，凌天的伤势太重了，道基都受到了动摇，若非那奇异星辰之力的护持，恐怕早已……
狂屠和炎煌一左一右，双掌抵在凌天背心，灼热的魔元如同不要钱般持续输入，但他们脸色也都苍白，之前大战消耗本就不小，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魔主体内的那股星辰之力……似乎在自行运转，修复伤势？”冥骨忽然惊疑不定地开口。他感知到，在凌天破碎的经脉深处，有一缕微弱的灰蓝色道炁，正遵循着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自行流转，所过之处，虽然缓慢，却真的在修复那些触目惊心的损伤！而且，这股自行运转的道炁，似乎还在吸收着他们输入的能量，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稀薄魔气与星力？
就在这时，凌天右手手背上的星辰魔碑烙印，再次散发出朦胧的星辉，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内敛，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机。一股温润的力量自烙印中流出，如同甘霖般滋养着他干涸的丹田与受损的神魂。
“咳咳……”一声微弱的咳嗽从凌天口中传出，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眼眸之中，不再是之前的涣散与死寂，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但深处那抹冰冷与锐利，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兵，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坚定！
“魔主！您醒了！”石锋等人惊喜交加，差点落下泪来。
凌天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艰难地坐直身体，感受着体内那缕自行运转、不断修复伤势的混沌星魔道炁，以及右手烙印中传来的温润力量，心中明悟。方才意识空间中的交锋并非虚幻，星辰魔碑在与幽煞的残留意念对抗中，似乎进一步激活了某种修复与成长的功能，与自己的道基结合得更加紧密了。
“我昏迷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冥骨回答道，“魔主，您的伤势……”
“无妨，死不了。”凌天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一片狼藉、死伤惨重的战场，看着那些虽然带伤却依旧坚守岗位、眼神充满担忧与期待的魔军将士，心中一股暖流与更沉重的责任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强行运转功法，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打扫战场，收集所有可用资源，救治伤员，统计战损名单……就地构筑防御工事，布下隐匿阵法！”
他的命令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将是我星辰魔宫在深渊战场的第一个据点！命名为——‘星陨前线’！”
“是！魔主！”所有将士精神一振，齐声应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石锋，狂屠，炎煌，冥骨，”凌天看向四位核心统领，“你们伤势也不轻，尽快调息恢复。三日后的‘魔子之争’，绝不会轻松。”
“魔主，那幽影姑娘她……”石锋忍不住问道，脸上满是担忧。
凌天眼神一暗，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发白，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松开。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幽影决绝冲向黑暗之球的身影，以及幽煞那恶毒的话语。
“幽影……我会救她回来。”他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坚定的信念，“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在这场‘魔子之争’中活下去，并变得更强！”
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光华内敛的星辰魔碑烙印。
“幽煞想借此机会除掉我，夺取‘镇界石’……殊不知，这同样是我的机会！”
“传令下去，所有化神期以上者，随我进入临时洞府——我要借助此地残存的魔土意志与星辰之力，尝试冲击……炼虚境！”
此言一出，石锋等人皆是大惊！
“魔主，您的伤势……”炎煌急道。
“正是需要破而后立！”凌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唯有突破炼虚，才能在接下来的争斗中，拥有一线生机！才能……救回幽影！”
他不再多言，强撑着站起身，在石锋等人的护卫下，走向一处相对完好的岩壁，挥手开辟出一座简易的临时洞府。
洞府之内，凌天盘膝坐下，寂灭星辰棍横于膝上。他取出得自青阳界、所剩不多的疗伤圣药服下，又让冥骨在外布下聚灵与隐匿阵法。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闭上眼睛，心神彻底沉入体内，引导着那缕自行运转的混沌星魔道炁，开始沟通眉心万魔源印，引动右手星辰魔碑烙印，疯狂吸纳着外界汇聚而来的魔气与那穿透魔云、微弱却坚定的星力！
他要在这重伤之躯上，强行冲击那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炼虚之境！
与此同时，在遥远未知的、属于幽煞的暗影魔殿深处。
幽影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完全由扭曲阴影构成的囚笼。她发现自己魔力被彻底禁锢，脖颈后的暗月魔纹黯淡无光，无光之牙也不知所踪。
囚笼之外，幽煞那模糊的阴影身影悄然浮现，黑洞般的眼眸注视着她，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我亲爱的侄女，醒来就好。看着吧，好好看着……你选择的那个孽种，是如何在绝望中，一步步走向为你铺设的……毁灭之路。”
“而你，将亲手，为他送上……最后一程。”
幽影瞳孔猛缩，死死咬住嘴唇，一丝鲜血自唇角滑落，眼中充满了不屈与……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幽煞话语而产生的细微动摇与恐惧。
风暴，正在酝酿。
第169章 暗影叛变 完